我的邻居是花旦笑云读星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无数次午夜梦回,我形只影单的身影都在迷雾中穿越着时光,越变越小,最终定格在一方四四方方的天井下,坐于干沿坎上的小凳,聆听如许之珠圆玉润。

不着行头的蓝仙姐,迎着初升朝阳,眼观鼻,鼻观心。幽娴淑静,身段盈盈。天井有花花照人,花是解语花,人是清丽人。

天井水仙

“十年不见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过去的痴迷不悟其意,今天的自己倒可以自拟张生。

我那童年的四合院里,不依不饶跟随自己潜意识的,除了午后酷热里温柔的阳光叩响木纹清晰的厢房大门,寂静蓝天中无声的嘹亮清歌,就是几乎每天早上蓝仙姐的袅娜娉婷。

她是县川剧团的演员,专业点说:她是唱闺门旦的川剧花旦。

顾盼神飞

吊完嗓子,甩罢水袖,她不端架子的样子便变回邻家女孩,一双轻灵的眼睛闪动慵懒的笑意。有时候她会点一指我的额头,批一句“人小鬼大”或者“可怜的小孩”,笑得花枝招展回转她的东厢;有时候她会招我过去,一字一语地教我念怪好听的怪句子,比如《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又比如“惺惺的自古惜惺惺”之类。我不怎么懂意思,但本公子博闻没有,强记没问题。

天是蓝的,笑是甜的,人是俏的,我是傻的。

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可当时的我说不出喜欢的子丑寅卯,换作现在,我一定会替自己背段《西厢记》。

“恰便似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西厢记初逢

后来,她不在院子里练功了,转到院外对着河水的土台子上。院子里有老人的人家嫌她吵。我是她最好的拥趸,她在哪里练我在哪里看。

土台子上还有三树碧桃。最喜欢春天,桃花缤纷,蓝仙舞袖,颇切天女散花的意境。可惜当时太穷,太落后,记录绝美瞬间的唯有刻骨相思和一支不怎么样的秃笔。

我成了她的影子。好多狂蜂浪蝶想成为她的影子。只要我不上学,她会让我呆在她的厢房里,给我一盘瓜子或者花生,倒杯开水。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吃东西。然后,总会有男人带着一包鸡蛋糕,或者沙琪玛上门来。她会对他们摇头,然后温柔地摸我的头,一句话不说就把人拒之门外。等人走后,她会得意地对我笑,笑吟吟地翻出只稀罕的苹果或者香蕉,犒劳我替她挡住了烦恼。

她是枝头的桃花

在我眼里,所有不请自来的男人都是心怀叵测的大色狼,不管有没有瓜子苹果,我都一定替她做好这个石敢当。

可是,我挡住了她的门,挡不住她的心。她终于遇见了“前世烧了断头香”的“今生难得有情人”,我很失望。

失望的我受不了她在别的男人的宠爱下神采飞扬的模样,早上就不去当观众了。她注意到我的变化。在一天放学路上,我正恹恹地走着,被她截道。我躲她,被她抱了起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了我一脸口红。

真不习惯被一个美女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轻薄,不过,麻烦再来几口。

她放我下来,拉着我走过文庙坝街,高跟鞋在四方石板拼贴的街面上敲击出连续的脆响。

她把我直接带进了川剧团,在空荡无人的舞台上,装扮上全副行头,一个人替我一个人唱了一出西厢。

我的崔莺莺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罗衣宽褪,能消几度黄昏?风袅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

我原谅她了。她把她最美的一面给了童年的我。而我,因为我的年龄与空白的阅历本是不会得到这样的尊重的。

我听着她一丝不苟地唱;我看着她松腰下肩,走着“一”字。双手贴腰,多姿轻盈…

我看着她走出厢房,走出后门,走出巷口,消失在街道尽头。那个伴我童年数载的崔莺莺,嫁作他人妇,离开了四合院。

那个曾经桃花灿烂的舞台被税务局占用建了栋家属楼。

那个曾经深爱蓝仙的我试图归来,即便归来,早已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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