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文史安县袍哥史略今日速讯

文:彭怀虎

袍哥,存在于清朝中期至20世纪40年代的四川江湖组织,对四川乃至全国都产生过重大的影响。袍哥组织起源于民间,从最初的崇尚侠义、互助,后因鱼龙混杂,逐渐变质,祸害一方,其演变过程值得研究、思考,对当今社会的发展具有一定的警醒意义。还原袍哥组织在安县的这段历史,意义在于对比今昔,从而达到体现如今依法治国的重要性。

安县袍哥史略

我对袍哥历史向来有着浓厚的兴趣,近年来,一直在对安县袍哥的历史资料进行搜集整理,在整合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得出了一些属于自己的观点。

第一章绪论

第一节袍哥的来历

关于袍哥的起源,不少学者在对袍哥史料进行梳理和总结后,都提出了极富价值的观点。他们的观点认为,袍哥应当是“哥老会”在四川的分支,或者哥老会起源于四川,后来发展壮大,遍布全国。在这一点上,我持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他们所研究的袍哥是社会、文化渗透后的袍哥,与原始袍哥相差较远。

袍哥的起源,应当与“啯噜”有关。在历史文献中与袍哥有关联的记录当是《左宗棠全集》。书中多处提及:“本川、黔旧有啯噜匪之别名也”“啯噜变成哥老会匪”“本四川啯噜之变称”“本啯噜之遗”“四川啯噜一种,因土俗口语而讹”。以上几句话表明左宗棠认为,“哥老”是“啯噜”的化音,“啯噜”进入军队后“啯噜变成哥老会匪”。这就说明在四川的“啯噜”与“哥老会”是两个组织。实际上“哥老会”历史悠久,属秘密集会,而“啯噜”则特指一类社会群体。四川督抚官勒保就曾奏称:“川省五方杂处,游手最多,往往结党成群,游荡滋事,日久即成啯匪。”

何谓“啯噜”?我以为“咕噜”可能是其更为准确的发音。“啯噜”在四川话里发音相当的别扭。在今天的四川话里依然把“国”读成拼音都无法拼的“国”。“咕”在川话里是“蹲”的意思。现在在四川农村仍然把打牌等不务正业的人叫“咕噜子”。咕噜子就是一群人蹲在一些角落、隐蔽之处打牌或者议事的人,泛指那些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徒。这也是非常符合原始袍哥的特征。

左宗棠书中,未提及袍哥,可见袍哥之称在当时尚未出现或者没有普及。“啯噜”之称是早于袍哥的。但这些“啯噜”的性质,又与日后的袍哥相似,我以为“啯噜”便是外省人对袍哥前身“咕噜”的口语而讹音。可以这么说,当咕噜子有意识地聚集在一起,组成帮会、堂口后,就出现了袍哥。袍哥最早诞生于清中叶,这段时期,四川在战乱后进行重建,出现了大规模的人口迁入事件,即“湖广填四川”,而封建社会生产多以农业生产为主,大量劳动力与有限的生产资料产生矛盾,产生大量的闲散人员,便为袍哥的诞生提供了群众基础。

另一方面,封建社会的政治权力,一般掌握在官府与宗族手中,严格的等级制度,使得最底层人民备受欺压,人民希望能够从其他渠道获得保护,这为袍哥的诞生提供了社会性的土壤。从乾隆五年(年)林爽文领导的天地会起义和嘉庆元年(年)的白莲教大起义,给当时已经萌芽的“啯噜子”带来了影响,让这些长年在生命线上苦苦挣扎的流民看到了一线新的希望,也从中感受到抱团取暖的重要性。于是乎借鉴传统的歃血为盟的习俗,开始原始的结拜仪式,最初的袍哥就此诞生。

关于“袍哥”这一称呼,普遍存在两种看法:一是取自《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袍是“同胞”之“胞”的谐音。袍哥中还有种说法,说“袍哥”之“袍”,指的是当初关羽拜离曹操,留下其赠送的战袍,以表达自己对刘备的忠义。故此袍哥在民间还有“汉留”这种叫法,即汉朝留下的忠义精神。

但以上两种说法,在我看来,毫无疑问都是在营造袍哥组织的光鲜血统。“袍哥”一词的由来,应与其诞生的时代和文化氛围、组成人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研究。袍哥的成员基本上为咕噜子,即社会的无业游民,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寻找生活来源才拉帮结派,成立之初,并不会专门为了确定自己的称呼而绞尽脑汁,即使在文化非常普及的今天,这几个典故不具有一定的古文化知识也是不知道的,更不说那时一群没有多少文化知识的闲散人员。“袍哥”一词,应当是旁人对他们的称呼。民间命名的特点,讲究直观形象,如在地名的命名上。我以此作为研究方向,结合安县民间相关说法,认为“袍哥”之“袍”,或取自“刨食”之“刨”。刨食,即鸡用锋利的爪子在地上拨扒土壤找吃的样子,或是,农民拿着锄头在土里翻找食物。这是非常符合当时那些闲散无业游民的形象。

著名作家沙汀曾在自己的传记中提到过一件事情:郑慕周与谢象仪二人在加入袍哥后,因仍无生活来源,贫困潦倒,就四处“刨食”,后得到一消息,知道有一烟贩独身一人从江油路过,就合伙抢了他。这就是袍哥典型的“刨食”行为,“刨”这一动作,也带有暴力味道,符合袍哥的特点。故此,周围人就将这群拉帮结派的“咕噜子”,称为“刨哥”。后来,“刨哥”参加了辛亥革命,社会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跃成为社会上的政治明星,大量绅粮、官员争相加入组织,使得组织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些有文化的人在加入组织后,对其进行了血统上的文化革命。使“刨哥”变为“袍哥”,以《诗经》《三国演义》等赋予其高尚的价值内涵。

第二节袍哥的信仰与定义

日本学者柳田国男在《传说论》中写道:“这种民间多数人所支持、所参与了的,就构成对传说的信仰。”即民间多数人参与并支持了的民间活动,必然要依据一个信仰。袍哥组织崇尚侠义,以“桃园结义”“梁山根本”“瓦岗威风”为信仰,这点与青帮、洪帮、哥老会一样,不同的是后者带有明确的政治任务,前者只是崇尚兄弟之间的抱团取暖,因此袍哥与这些江湖组织没有血脉上的联系。安县城关镇袍哥舵爷李丰庭遭到永安袍哥陈红苕的侮辱,其手下郑慕周和谢象仪便挺身而出,联手杀了陈红苕,这就是义气所在。

至于袍哥参与引发辛亥革命的“保路运动”,也不是受国家观念和民族观念的驱动,而是因为被赵尔丰杀的人里面有袍哥人物,又影响了袍哥人物的利益,再加上袍哥本身对当时的满清政府就充满了仇恨和愤怒。至于袍哥人物后来与国民党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则是因为辛亥革命后,乡绅官员开始加入袍哥组织,并跃居组织中的高层人物,使得袍哥组织的性质发生了变化。

辛亥革命之前,袍哥性质尚未发生变化时,原始袍哥虽然也有反清活动,但这些活动并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多是自身利益受到了影响或是出于义气。在我看来,袍哥应是指四川清中期到20世纪40年代农业社会中那些脱离或半脱离生产行列、没有明确政治目标、抱团取暖以正义或非正义行动反抗社会、以抢劫和绑票勒赎为主要活动内容的武装集团或个人。

四川袍哥组织中出现职业袍哥和半职业袍哥,成员、职业结构复杂。半职业袍哥一般为有业者,但须靠袍哥组织方能维持。职业袍哥则专事各堂各公口袍哥活动,从执事大爷当家管事到幺满十排,皆无其他业者,俗称“光棍”。职业袍哥行为一般有例规,每日定时坐公口茶馆,与兄弟伙碰头听消息,俗称“一个老鸦守一个滩”。例行公事主要为发展兄弟伙、为人排难解纷、包庇违法、包揽词讼、从事违禁买卖(如大烟、军火)、聚赌抽头、红白喜事代出公片等。

袍哥中又分“清水袍哥”与“浑水袍哥”,前者指从事合法活动者,后者是以袍哥组织聚众为匪,多聚集偏远乡村,散则为民,聚则为匪,其头目称“老摇”或“边棚老板”,亦分堂口,聚会称“武堂子”。一般情况下,人们认为“仁”字堂的袍哥为“清水”,“义”字堂的为“浑水”,严格说来,各地不同堂口中,只有极个别的人算得上“清水”,总的来说,四川的袍哥组织是没有“清水”的,清水与浑水不过是自证清白。

安县因地理位置的缘故,受政治因素影响较小,本地袍哥保留着原始色彩。总体上,本地的袍哥组织是为害一方的毒瘤,但也出现了被老百姓称为开明士绅的郑慕周、谢象仪,以及“先恶后善”的向鼎山等,还有领导本地袍哥参加过“保路运动”,被誉为“天王”的何鼎臣。

第二章安县袍哥的形成和规模

第一节安县袍哥的壮大与特点

安县由于地理因素,袍哥的大规模兴起要晚于四川其他地区。最早的是清同治元年(年)花荄的“西昌公社”,最晚的是民国三十六年(年)兴仁的“成城公社”。

清末民初,尤其是辛亥革命后,袍哥势力迅速壮大。这一时期,社会混乱不堪,旧社会残余势力相互勾结,欺压百姓,迫使普通老百姓踊跃加入袍哥组织,以此抵抗欺压。随着袍哥组织的壮大,其社会地位也逐渐上升。照安县城里说法,当了袍哥就算“茄子掐了眼睛——变成人了”。

桑枣袍哥何鼎臣参加了“保路运动”后,不仅其自身名声大振,安县袍哥势力在本地更是风光无限,连过去瞧不起袍哥的士绅都纷纷加入。袍哥势力开始在各乡镇大规模建立“堂口”,先后发展到十八个“堂口”,鼎盛时期,袍哥组织成员达三万余人,虽有士绅加入,但其成员仍以城镇无业游民、摊贩、手工业工人为主。

东南面的花荄、塔水、河清一带曾出现过青帮与袍哥共处的局面,但不久后前者被后者所吞并;西北面以安昌为中心的各乡镇始终是被袍哥独占。擂鼓、安昌、桑枣、秀水的袍哥亦袍亦匪,在川西一带可谓无人敢惹。年,冯玉祥奉命剿安县袍哥陈红苕,虽得桑枣袍哥何鼎臣的大力协助,亦无功而返,可见当时安县袍哥土匪的势力与嚣张。

安县袍哥有一个重大的特点,无论怎么为匪为歹,只要不得罪龙头舵爷,一般是不会对本地人下手的。但对外地人,则是心狠手辣,川西北一带无人不晓。比如袍哥陈红苕,就专门抢劫北川、江油一线的烟叶、茶叶、绸缎等商旅。

如是外地土匪进入本地作案,一旦发现,也会决不轻饶。年,桑枣袍哥舵爷易德斋得本乡寡妇何氏哭诉,昨晚被人强奸。易德斋马上命手下袍哥查访,捉拿得外乡人周某所为,于是命人在场口外枪毙。但是袍哥在当地寻衅滋事,也是常事。

第二节安县袍哥组织概况

安昌袍哥安县的袍哥大约兴起于清朝中期,民初大盛。安昌在大南街设“益园”茶社为码头,名为“国民励进社”。龙头老大初为陈吉仁,后为陈瑞林、陈洪顺。设白马堰、川主庙、惜字宫三个分社,共有分支舵把子十余人,兄弟伙千人左右。民国初期,袍哥势力进一步壮大,码头仍设在益园茶馆。龙头大爷依次为林伯琴、孙丕民、李丰庭。民国十年(年)以后是孙茂休、肖达山、杨自修。民国二十年(年)为林华卿、郑慕周、刘俊一、谢象仪。民国三十年(年)为尹泽山、杨茂轩。国民励进社共拥有分支堂口八个,分舵把子42人,三哥、管事几百人,兄弟伙约五千人。

安昌袍哥的八分舵

白马堰分社公口设在安昌进入北川的咽喉之地白马堰的油坊内。此码头属“义”字辈袍哥,兄弟伙系走船做生意者和替外来商人保镖以及纤夫和散兵游勇。平日里就在各地关口把守,敲诈绵阳、成都一带进北川、松潘、茂汶做生意的商人,同时也进行鸦片的贩卖和走私行动。此堂口人数众多,常在至人。有长短枪支左右。

惜字宫分社先后担任舵把子的有余启志、丁之龙、谢再萌等。公口设在惜字宫保国民学校内,有兄弟伙人左右,控制着安昌东部和黄土西部及江油毛家场以南一带的地盘。此码头是“浑水袍哥”,兄弟伙多与土匪勾结,晚上聚集“打启发”抢劫附近百姓钱财。

井溪口分社公口设观音庙内,先后担任过舵把子的有郑世华、王秀模、邓永畅、任光彩、李胜培等,有兄弟伙人左右。属“礼”字辈袍哥,参与者多属破产农民,外地流落当地淘金的难民,或者是装水烟、理发(待诏)等下等人物,因而被其他几个堂口的看不起。该社舵把子郑世华带领兄弟伙几十名伙同巨匪王吉义(俗称王猪头)洗劫黄土场居民十几家,纵火焚烧民房18间。事发之后,镇内“仁”字号袍哥极为不满,联合其他几堂袍哥讨伐。郑世华见势不妙,脱离袍哥逃入北山入王吉义伙占山为王。从此此堂一蹶不振。

千子沟分社公口设在老保庵(今双龙村八组),先后担任舵把子的有李晋武、肖泽高等,有兄弟伙近千人。

保林庵分社公口设邓家祠堂。先后担任过舵把子的有谢茂轩、邓和云、邓文峰等,有兄弟伙千人。

高桥分社公口初设在陈家祠堂。先后担任舵把子的有陈定良、谢援和、李贤志等,有兄弟伙千余人,长短枪支左右。该口多与土匪勾结,经常夜晚化装,出门“拉肥猪”,“抱童子”,危害一方,是著名的“帽壳子”。

川主庙分社公口先设席家桥头,后设川主庙内,先后担任过舵把子的有杨茂常、杨世旺等,有兄弟伙余人。

新观音分社公口设宝林庵,舵把子林文渊,有兄弟伙人。

秀水袍哥始于清末,创始人是秀水的曹继武。曹继武为无业游民,以赌为生。开办时以地名命名“秀安公社”,称为“仁”字辈。后其子曹璞斋长成,因袍哥无父子同堂、同辈之规矩,所以曹璞斋增设“义”辈,所以秀水有两堂。

秀水袍哥先后有曹继武、叶懋侯、黄安忻、井雨田、向鼎山、曹璞斋、叶世先、杨盛庭等。分社有六个,分别是观音堂、桥楼市、永福寺、观音寺、张家庵、高山子、彭家油坊。社内设执年大爷4人,执月大爷12人,除龙头大爷外,共有大爷五十余人,三排以下兄弟伙一千多人。

桑枣袍哥堂口名称“大同公民社”,约于清末建立,郭玉楼任舵把子,后由何鼎臣接任,再由龚一达接任,龚一达交任易德斋。桑枣袍哥在川西一带极为有名,何鼎臣在川西坝子名气极大,人称“何天王”,除何鼎臣外,易德斋也有“一张片子吃通朝”的说法,意思是,只要持易德斋的名片,在川西坝子就无人不买账。因此桑枣袍哥还下辖晓坝、沸水、茶坪三个分社。

民国二十八年(年)社内推举龙佐清、蒋复周、叶青山、刘裕民等为副社长。执年大爷先后有高建奎、易建初、蒋复周、叶青山、刘茂云、孙永芳、龚耀三、李润生、夏隆银、龚凤仪、夏玉堂等14人。管事有张青云、许昌第、刘国贤、刘登武、刘明理等16人。堂口设桑枣中街白家茶馆内,有兄弟伙余人。

民国二十八年(年)大同公民社势力扩大,又增设四个分社:第一分社堂口设在云丰寺,社长邓永赞,有兄弟伙约人;第二分社堂口设石佛寺,社长叶青山,兄弟伙约余人;第三分社堂口设梓潼宫,社长刘裕民,兄弟伙约人;第四分社堂口设三神庙(后划给秀水)社长彭昌根,副社长蒋宁发、张尚余,兄弟伙余人。四个分社有副分社长7人。

河清袍哥形成于清末,名称“协进会”(永协公),公口设在十字口的“鸿口”茶楼。

舵把子先后由曾华庭、唐子卿、万卓生担任,初期的副社长有徐柏庭、唐子贵。下设值年大爷5人,当家管事1人,执法管事1人。有四个分社,分别为白衣廊社(现绵远乡广胜村)、皇觉寺社、团棚子社、金仙院社,合计有兄弟伙约两千人。

河清袍哥由于地理上靠近绵竹、德阳,受青洪帮的势力渗透,自万卓生后,将青洪帮集袍哥为一体,势力更为广大。

花荄袍哥又称为“哥老会”。起始于清同治年间,在民国初期发展鼎盛,堂口为“西昌公社”。帮内设大爷、圣贤二爷、三爷、五排(管事)、七排、九排、幺排。民国初年,舵把子由乡长钟玉阶担任,年被人刺杀。时有袍哥一千余人。

塔水袍哥也被称为“哥老会”,但与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哥老会”不同。他们认为袍哥讲“桃园结义”“梁山英雄”“瓦岗英雄”就是兄弟情,所以把袍哥称为“哥老会”。塔水袍哥兴起于清末,由江三大爷组建,在民国初年发展很快。社长、龙头大爷、舵把子罗彬如,副社长袁玉章。舵把子掌管全局,以下排次为坐堂大爷(执法大爷)、圣贤二爷、当家三爷、子龙四爷、管事五、巡风六、九排老幺。当时袍哥数约为一千人。

第三章安县袍哥的组成及组织仪式

第一节袍哥的人员构成及堂口(公口)

四川袍哥的组织名称各地不一,初期通称为“公”或“堂”,到民国初年,《临时约法》订有“结社自由”,遂改称“社”或“公社”,其办公场所,俗称“码头”。在同一城镇和乡镇有若干“公社”“分社”及“支社”,但均各自独立活动,一般无隶属关系,更无跨地区的领导。到了后期,虽然成立了袍哥的联合体,即各地的分社,比如茶坪、晓坝、沸水的袍哥属桑枣大同公社的分社,但几家只是名义上的相互依靠,并无隶属的实质。但是,若遇重大活动得听从安排,包括出人、出力。

袍哥的人员构成非常复杂,按照袍哥会的规定,各行其是者,包括江湖上的惊、培、飘、猜、风、火、爵、耀、僧、道、隶、卒、戏、解、幻、听各色人等,只要他们“身家清、己事明”(父母无禁止入会,本人无社会纠葛未办,无下脚未清),都有加入袍哥的资格。故规定了清政府的官吏和狱卒、汉奸、理发师(待诏)、裁缝、娼家、巫人、端公、小偷等不能加入袍哥,就有了“巫人戏子吹鼓手,修脚剃头下九流,身家不清不要走,己事不明快回头,要想入流不能够,除非二世把胎投”的说法。

袍哥组织的初期,入会人选基本遵照了这个规矩。但民国以后,由于袍哥的社会影响力越来越大,原来看不起袍哥的士绅、文人、权贵纷纷捐钱入会,袍哥的组织程序被打乱。只要给钱,不管什么人都可以加入,而且还可以免除从幺排做起的规矩,一步登天。有钱有势者当袍哥是为了控制地方、培植羽翼、壮大实力,更大程度上发展或保护自己的利益。无钱无势者当袍哥是为了求得结援互助,抱团取暖。“袍哥能结万人缘”“上齐红顶子,下齐讨口子(乞丐)”这些都充分反映出当时老百姓寻求自我存在的保护意识。

安县各堂口的袍哥与全省的袍哥一样,基本保持了这一规定。本地著名的袍哥舵把子与省内其他地方一样,无一例外其出身都是社会上的“混混”。不管是安昌的郑慕周,桑枣的何鼎臣、易德斋,河清的万卓生,花荄的钟玉阶,塔水的罗彬如……皆是如此。

袍哥的堂口,有人说分为十牌即十杆旗,一说是“仁义礼智信,威德福至宣”,一说是“仁义礼智信,松柏一支梅”。但考察全省袍哥,一般都只有前五个字,即“仁义礼智信”,后五字一般不存在。所谓十杆旗的说法,大多是把袍哥纳入哥老会范畴研究后得出的结论。

四川的袍哥堂口很多,但堂口基本是按照“仁义礼智信”来排定。五个堂口中,从袍哥信奉“桃园聚义”“瓦岗威风”“梁山根本”这些典故来看,应当是“信”“义”两堂出现的时间最早。随着其发展,受青帮、洪帮、白莲教等组织的影响,逐步发展为五堂,但其核心价值观念“信”“义”仍保持不变。

到了民国中期,参加袍哥的人员几乎涵盖了整个社会各个阶层。参加仁字号袍哥的人,以士绅为其主要成分,参加义、礼字号,以商人为主要成分,人数较多,并以义字号最盛。其他各字号的成分较为复杂,士农工商兵各阶层都有。袍哥“仁”“义”“礼”“智”“信”五个堂口,互不隶属,只是按参与人的身份归类。

民间说法是:“仁字操面子,义字操银子,礼字操刀子。”也有“仁字堂口,一绅二粮;义字堂口,买卖客商;礼字堂口,不偷就抢”的说法。

袍哥间不许串字,所谓串字就是,你是哪一堂就是哪一堂,报身份的时候不能乱报堂号。仁字俗称“缎带子”,串义字叫“摔岩”;义字俗称“二杆子”,串仁字叫“翻山挂炮”。非袍哥的不能冒充袍哥,是袍哥的也不能说不是袍哥,两者都是犯忌的,犯忌就要受到袍哥条例的惩罚。

安县的袍哥基本维持了“仁”“义”两堂,其余的则不多见,而礼字袍哥则基本融入了“义”字堂。安县的袍哥各个公口间虽然互不隶属,但是相互之间如有麻烦事,定然会相互帮忙,不会推脱。沙汀年回到安县,为了躲避国民党的追捕,郑慕周凭借自己在本地袍哥界的影响力,将沙汀隐藏在雎水、秀水、河清等地,当地的袍哥舵爷没有出卖的。这也看出袍哥之间确实还是有一股侠义之气。

第二节安县袍哥的内部设置与奖罚

袍哥的内部设置

据传有一本被袍哥称为镇山之宝的秘籍——《海底》,书中详细地记载了有关袍哥的组织方式、切口、暗号、阵势等各方面的内容,包罗万象。但这本书并没有任何正式的记载,其存在以及一些书中的内容也不过是在袍哥之间口耳相传。

按过去袍哥所说,《海底》中记载,袍哥的组织结构类似于“哥老会”的外八堂(哥老会分内、外八堂),它共有十个序列,称为十牌(也叫“十排”“十步”)。但因为袍哥避忌四牌、七牌,故实际上只有八排:

行一,牌把大爷,分山主或社长。升到这一步,称为“出山”。当大爷的要入会时间长,从“幺大”一步一步升上去,如果有功,也可以越级上升。还有一种有权有势的人,或是捐了大钱的人,虽然是初入会,却可以马上当大爷,这叫作“一步升天”。大爷是以资格而论,在一个公口内,只要满足资格的,有多少定多少,不受数目限制。《海底》说:“嗨大爷要效那昭烈刘姓,汉天子拜皇叔认为宗亲。”

行二,圣贤二爷。设一人,推选品端学粹、谨言慎行的人担任。有时分管提调,有时仅为受人尊敬的闲散位置,他唯一的职务是在开会时敬神,由关二爷传承而来。《海底》说:“嗨二爷要效那圣贤一样,在曹营保皇嫂一片热肠。”

行三,桓侯三爷。管钱粮、人事,故内部称为“当家”。上承舵把子的旨意,下督率管事办理事务。设二人,推选恩威并具、品学兼优的人担任。《海底》说:“嗨三爷要效那翼德张姓,长坂坡吓退百万雄兵。”

行五,即管事。有承行、执行、红旗、黑旗、迎宾等各类管事,分掌承上启下、执法讯问、办理交际、调处纷争等职。是公口的关键性人物,上辅拜兄,下管拜弟,内管开山设堂、人事调迁、功过赏罚,外管迎宾赴会、访友、解决纠纷、协调地方关系等。故有“内事不明问当家,外事不明问管事”之说。《海底》说:“嗨五爷要效那单氏雄信,为朋友日用黄金夜用斗银。”

行六,称巡风、护律,又叫蓝旗。负责侦察放哨及资格审查,还负责掌握书册、香规、仪注,帮助管事办理会中事务。《海底》说:“嗨六排要效浪里白条张顺,在刘唐请医生四海标名。”

行八,称纪纲。负责纪律检查,会中有触犯纪律的,经拜兄弟认为应受刑罚的,由其执行。《海底》说:“嗨八排莫学那罗成德行,不上三十二,一命归阴。”

行九,称挂牌。栽培新进,提升调补,登记会内兄弟排名。上四牌挂金牌,下四牌挂银牌,受处分的挂黑牌。《海底》说:“嗨九排要效那九寨巴姓,巴九寨咱兄弟讲过人情。”

行十,称营门。率领大小老幺充当护卫执事,听候指派差遣,负责传达。《海底》说:

“嗨十排要效那石秀人品,翠屏山报兄仇才算有能。”

另一说,袍哥的排行实际无二、四、七、八、九。二是不敢僭越关羽;四是桃园结义如有赵子龙当为四弟,故虚此席;七据说是出了叛徒,或说是瓦岗罗成,行七;八、九是杨家将八姐九妹之称。

民国年间,袍哥开设的山堂,除将社长称为“龙头大爷”或“龙头舵爷”外,又将盟证、礼堂、行二集中为一人,陪堂、行三集中为一人。其余内堂的人员几乎不设。另外,无论大小堂口,外八堂均不设四、七两排。由此可以看出,袍哥非常重视内部团结,对背叛行为决不能原谅。

安县袍哥各个公口的设置,无论是受哥老会影响,或者直接称谓哥老会的塔水、河清,其公口都与袍哥设置一样,所以安县实际被称为“哥老会”公口都是袍哥组织。

袍哥的奖罚规矩

袍哥作为一个组织集会,内部成员鱼龙混杂,为了维护自身的稳定,保持成员之间相互和谐的关系,为此设立了不少规矩,遵守有赏,违背有罚。他们将平日里的注意事项,编出了许多歌谣,其中以《红十条》与《黑十款》最具代表性:

“红十条”汉留原本有十条,编成歌诀要记牢。言语虽俗道理妙,总要遵行才算高。第一要把父母孝,尊敬长者第二条,第三莫以大欺小,手足和睦第四条,第五乡邻要和好,敬让谦恭第六条,第七常把忠诚抱,行仁尚义第八条,第九上下宜分晓,谨言慎行第十条,是非好歹分清楚,牢牢谨记红十条。

而更早的“红十条”却更为直接:

第一父母须当孝,尊敬长者第二条。第三要分大和小,有仁有义第四条。第五拜兄要敬道,红面杀兄第六条。第七兄嫂莫言笑,第八莫把弟媳瞧。第九为人要正道,越礼犯法第十条。

黑十款不忠不孝遭恶报,不仁不义该下毛。灭弟灭兄斩头脑,嗟娘骂母割舌条。越礼犯法自拔吊,奸淫恶霸刀上抛。暗箭伤人斩为要,丢人卖客罪不饶。皆地议论刑打拷,败坏纲常罪难逃。

后来又做了修改如下:

出卖码头挖坑跳,红面视兄犯律条,弟淫兄嫂遭惨报,勾引敌人罪难逃,通风报信有关照,三刀六眼谁恕饶,平素不听拜兄教,四十红棍皮肉焦,言语不慎名黜掉,亏欠粮饷自承挑。

还有十款歌词供参考:

袍哥原来规矩大,在缘哥弟要详查。

还有十款更值价,范围谨守始堪夸。

汉流章法要文雅,不是山蛮野性家。

一不许前后把衣扎,二不许帽子戴歪斜。

三不许敲脚把腿挂,四不许口内乱开花。

五不许当堂把架打,六不许胡扯与胡拉。

七不许谈言无上下,八不许吵闹与喧哗。

九不许栽瓜还逗把,十不许灭股并卡娃。

若有袍哥严重违纪,要开“执法堂”,当着关圣帝君举行“神判”。具体的规定如下:

一是挂黑牌。据传民国年间,桑枣袍哥舵把子郭玉楼手下有犯事的袍哥,被人告发。于是郭命人将其名字用白纸写黑字贴于茶馆墙上,并停止其开会等各种活动,过了一段时间后,其人请客送礼,表示悔改,郭再派人擦去名字,准其恢复活动。

二是赔情道歉及经济处罚。它是对犯有小错的人的最低处分,如酒后骂人,无意间冒犯妇女等。只要知过改错,赔情道歉或开茶钱即可。情节严重的,要设酒宴道歉、挂红、放火炮才能了事。据说,安县永安袍哥肖玉成手下袍哥,因办事不力,令其退出袍哥,于是在茶馆训斥一顿,然后放鞭炮驱逐。

三是矮举。袍哥中如有不孝父母、打骂兄长等,经查属实,由舵把子叫犯过错的人来到茶馆,当着众人的面矮起(跪下)来说明道理,辨别是非,直到认错改过为止。

四是传堂训诫。即召集全公口兄弟伙当众教育,实行打手心、打屁股等体罚。据传沸水的袍哥萧某因在大街上语言调戏妇女,被人告发,且又不认错,被沸水舵把子令其一年不准上街赶场,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五是磕转转头。袍哥的人所犯的错误,影响面宽,经教育自愿改正者,龙头大爷命令其向周围在场的不分男女老少都要一一磕头。

六是走知会。犯错误而逃跑在外地的袍哥成员,由公口通知当地袍哥团体协助劝其返回原地,讲清楚,讲明白,认过改错、请求原谅者,可从宽处理。如逾期拒不返回,悬牌宣布开除,并通知所逃奔地方的袍哥舵把子,必要时当众宣布其人所犯过错事实(一般均保密)。

民国三十四年,桑枣袍哥李某在乡下盗窃被人发现后,逃往永安袍哥张姓亲戚家,桑枣袍哥易德斋知道后,命管事张青云带兄弟伙七八个找到永安袍哥舵把子肖玉成,将事情讲清楚,肖玉成见张青云语言拿顺,便默许张青云抓人。晚上张青云带人包围张家。李某警觉欲逃,没想到张青云早就派人在窗下、后门洒下许多豌豆,李某踩到豌豆便跌倒爬不起来,被张青云逮住带回桑枣,当众痛打至其手脚关节俱废。

七是搁袍哥。凡是做了对不起公口和兄弟伙的事,经查证属实,把袍哥搁了。本人承认错误改正后,又进行恢复,叫暂时搁袍哥,永不恢复的叫连根拔搁袍哥。

八是放河灯。这是对谋杀袍哥亲夫的奸夫淫妇的惩罚。用门板将奸夫淫妇合钉其四肢,或将其奸夫杀后割下的头放于淫妇的下身处,再写明罪行,不准袍哥中人施救,放置河中,顺水漂流。

九是沉水。犯有逆伦的袍哥,或虐待、毒打父母而屡教不改者,经袍哥传堂予以沉水。

十是草坝场。既三刀六洞,自己挖坑自己埋。草坝场是哥老会惩罚中最残酷的一种极刑。兄弟伙犯了不可饶恕的严重罪行,由本公口龙头大爷传堂,在深夜荒凉而阴暗的地方进行,四周安置警戒,龙头大爷打红脸,当家三爷及管事五爷抹花脸,宣布罪行后,被处死者提出照顾家小等要求后,龙头大爷交匕首一把给被处死者逼其自杀。三刀六个眼,胸、心、腹对穿,或自己挖坑自己跳下进行活埋。

有的地方按照袍哥违纪行为的轻重,其处罚的形式有极刑(由执法管事行刑)、重刑(挖坑自跳或自杀)、轻刑(打红棍)、黜名(开除会籍或降级)、挂黑牌(停止活动若干天,以观后效)。除此之外,还有记过、赔礼、降级、走夹单、传公事、搁棍子等,比官府的处断要认真严格得多。袍哥组织继承洪门(天地会)的一些“家法”,也做了一些改进,其目的在于克服成员的盲目性和落后性,加强内部团结,杜绝内讧。实际上,这类惩罚在袍哥中少之又少。

由此可以看出,袍哥初期的活动非常注重对变节行为的惩罚,几乎所有叛变袍哥组织的,都遭到了严惩,不设四、七排已充分说明了全体成员对变节行为的憎恶。在男女关系上规

定了严格的纪律,更是杜绝内讧之举,如有违反,惩罚是非常严格的,就是不懂规矩的局外人,如果不慎沾上了与袍哥有关系的女人,也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在前期,如发生会中奸淫袍哥兄弟妻女,由大爷给犯事者匕首一把,叫他自己“找点点”(即自裁),如发现外人奸淫袍哥兄弟伙的妻子,则由大爷指派袍哥兄弟将奸夫淫妇一齐杀掉。年,桑枣袍哥易德斋处死外地袍哥就是一例。

第三节安县袍哥的社会基础和影响袍哥在旧社会的作用

袍哥在当时的盛行,除了袍哥的“义”之外,还与当时的社会现实分不开。当时社会,解决民间纠纷的,一是官府,二是宗族,这两种权力机构都有各种不足之处,于是袍哥这个“仁义礼智信”的民间组织便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是排忧解难。如遇袍哥内人与人、邻居与邻居之间发生口角纠纷,请袍哥大爷出面调解,便到茶馆评理,理屈者责令开茶钱。这个叫“讲吃茶”。如果双方理由各有曲直,地位相当,彼此倔强都不认输,舵把子则拿出绝招,把双方的理由讲清楚,然后自认对兄弟的帮助不够,管教无方,以“不看僧面看佛面”结论,自己把茶钱开了,并说:“把今天的事情丢罢了,今后和好如初,不许再提。梁山兄弟不打不亲,袍哥理不讲不明,理明气散,哪里说哪里丢,哪里讲明哪里休。今后若双方再提此事,就是不给我面子。”这样评理,双方不伤和气,很能平息事端,又得人心。

年秀水袍哥舵爷曹泽川与新兴实力派周光复等人发生权力之争,而且在秀水愈演愈烈。于是请来了安县安昌的袍哥舵爷郑慕周和林华卿,二人来后召集各大城镇的舵爷来秀水调解,最后以势力平衡为原则,将两家的矛盾降低。其茶钱、饭钱由输理的曹泽川打理。

二是教化。凡兄弟不和、儿子不孝顺父母的事情,由红旗管事先对双方进行劝说调解。

如再不听开导,则由舵把子出面,召集当事双方,首先把儿子“矮起”(跪下)讲话,讲明不孝父母是大逆不道,责令儿子向老人磕头请罪。较重者,要挨个向众人磕“转转头”,再不悔改者,把袍哥“搁了”,改了再行恢复。

三是扶危济困。袍哥本着“仁义”二字,也做一些对兄弟伙有益的事情,如集资协助兄弟伙渡过经济难关,给没有职业的兄弟伙介绍当学徒、店员、下苦力等工作,以解决生活出路。

四是各地公口袍哥之间的相互帮忙。各公口之间的袍哥虽然互不隶属,但是如遇求助必然帮忙。安县永安袍哥肖玉成手下李彩芝,因肖玉成案发之后逃亡至合川,被当地人打劫。李彩芝胆大,便持肖玉成名片找到当地袍哥舵爷,袍哥舵爷知道后,立即命其手下寻找打劫之人,手下发现这二人得了钱财后在戏园子看戏,立即将其逮住,收回钱财,交于李彩芝两人。又绵竹什邡一带的大烟贩子,与桑枣袍哥舵爷易德斋过从甚密,原因是每次都交纳了保护费。一次在罗江境内被当地袍哥打劫,回来报于易德斋,易德斋令其手下持名片到罗江找到打劫的袍哥公口。对方见确实是桑枣舵爷易德斋的生意,便将打劫的大烟如数奉还。所以民间有“易大爷的片子走通朝”之说。

五是帮办红白喜事。这是袍哥的基本活动,先前是不收费的,所以很能收买人心。在旧社会,不论家庭经济情况如何,红白喜事都要办得热闹体面。有钱人家死了老人办丧事,首先请知客(帮忙)酒,要把办丧事场面的大小,告诉管事五哥,即吩咐每天派兄弟伙轮流值班,接待客人,不论烟茶酒饭,围鼓、玩友、开奠、送葬等,都要安排得周密细致。贫困的兄弟伙死了老人,首先向本堂口的执事大爷、三爷、五爷磕头拜孝,说明衣、衾、棺、椁无钱办理,请求帮助解决。公口的舵把子通知管事五哥,托人情单子,找兄弟伙凑人情,并招呼兄弟伙送情、帮忙,不吃酒饭。有的公口制备有若干套孝衣,兄弟伙穿起来送葬,显得风光气派,使人称赞羡慕。因此在旧社会凡子弟成人、当家理事、出门经商或四海宦游,都愿意参加袍哥。所以四川流行一句话,叫作“有一皆公口,无人不袍哥”。但到了后期,袍哥办这类事情都要收钱,其实质与精神已经大相径庭。

安县袍哥的影响

在安县,本堂口的大爷或有声望的会众,遇有婚、丧、喜、寿,本堂口的兄弟伙,必须送礼。喜庆叫“传礼信”,逢丧叫“凑烧香钱”。新入会的成员,第一次向拜兄拜年,必送腊膀、冰糖等高贵礼品,叫作“仪注”。为了得到故土人们的称颂,安县的袍哥舵爷无论多坏,往往还要倡办一些慈善事业,如慈善会、孝义会、修桥补路等。遇到天灾人祸,寒冬年节,都要发放钱财衣米,救济贫病老弱孤寡,度过灾荒,以此获得本地老百姓的好感。所以安县的袍哥在鼎盛时期有几万之众。

安县各公口的袍哥舵爷,有令人发指的恶霸行为,也有收买人心的举动,当地的袍哥土匪在全省都相当的有名。沙汀说,只要在成都提起是安县袍哥,人人都要低头,所以安县又被人称为“八大烂县”之一。当年秀水袍哥舵爷向鼎山到成都赶花会,在东大街青石桥路口“马裕隆”店里买东西。他看中了一套景德镇细瓷餐具,便伸手去摸。店员见他穿着随便,看他不起,就问:“你想买呀?”语调带了轻蔑。向鼎山一听,沉着气问明价钱,叫兄弟伙付完款,当场把碗盏“哗”一声掷地摔碎,然后扬长而去。这个叫袍哥的脾气。

袍哥现象不仅在当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哪怕新中国成立后,袍哥文化也得到一些保留,一是语言,二是行为。

袍哥语言形象、幽默。比如现在大家熟悉的“扎起”,“袍哥人家不拉稀摆带”,把协助公共事务的人员叫“二排”,没有固定职业的人叫“散烟子”等。在20世纪80年代前,安县操社会的人打架绝少有在饭馆、茶馆等公共场合的。通常都是约一帮人选在河坝,或者空旷处“单挑”,其口头禅是:“梁山好汉一对一。”输了的一方请对方吃一顿饭、喝顿酒化敌为友,其实这就是袍哥当年解决纠纷的方式。

第四节袍哥的帖子名片与鸡毛火炭令

袍哥都有用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这种凭证有公片、宝札、红片、开印等不同形式。参加袍哥要领取公口发的公片、宝札或拜兄的红片,才能取信于人。至于开印,则是由舵把子允许手下弟兄招收新人的证明,这也是每一个袍哥进入组织后必须办理的手续。

一般新加入的成员,要取得这些证件通常要经过三个会期,久为三年,短为一年,有特殊情况的人,可近期发给,也可立刻发给。领取这些东西时,要根据本人的经济情况,集体或单独举行一次酒宴,招待公口里面的拜兄和执事人员。既要对公口自由捐款,又要对拜兄和送件人敬以一定的礼金或礼物。开印也是如此。若经济困难,对公口有功劳的滚龙兄弟,军、警、宪、特的小头目或政府官员以及被称为暗地扎墙子的人,可免礼金、礼物和捐款,也不负担当日的招待费。

一、公片:公片一般长七寸,宽三寸半(象征“三把半香”)。“公片”的正面称为“面光”,印有袍哥的堂名,用木刻正楷字体,一般用墨色印于红片上。背面有小型长方有边的公口印章,称为“背靠”。在清代,有的还在两边印有“同抚汉族”“还我河山”。

二、宝札:宝札又名“票布”,用长一尺二寸、宽八寸的白纸(或丝绢)印成。四角有“桃园千秋”四个字。正面立四柱,用四句诗套入“山、堂、香、水”的名称。据说永宁人郭永泰立“荩忠山”时,其宝札上端两行字为“荩忠山下路,一带明澄水”,下端两行字为“千秋云鹤香,松柏郁为堂”。

宝札背面立四柱,即填写“恩、承、保、引”四位拜兄的姓名(他们必须是本堂的山主或大爷)。同时填写新入会者的姓名。领了“宝札”才算正式参加袍哥。公口中派大小老幺给新贵人送宝札,还要说一番恭维话:“金字牌,银字牌,小弟与兄送宝来,仁兄今日接宝后,步步高升坐八台。”新入会者要给小老幺赏钱,同时还要给公口上一笔底金(相当于会费),称为“码头钱”,这在后期已是行内公开的习俗。在清代袍哥遭到缉拿时,在香堂发给的宝札要当场销毁,这叫“扯红旗”,以防官府查到凭证,只将新入会人的姓名记在哥老会的“龙簿”(又名“堂簿”)上。

三、红片:红片,是袍哥新学或提排人的恩、承、保、引四大拜兄所发的片子,表示这些人都是参加袍哥或提排人的证人。其片小于公片,也是红色道林纸做成,正面印黑字姓名,背面印本人堂号的红色小字,一般五哥背面是方印,有功劳的五哥背面是一条龙的长方形印章。

四、私片:出外跑码头,单凭宝札还吃不开,必须加上一种“三大宪片子”,或称“幺二三片子”,这是龙头大爷、圣贤二爷、桓侯三爷才有资格使用的“私片”。持有公片宝札和三大宪片子的人,才是真资格的袍哥弟兄,才能正式拜码头、求张罗、请保护。没有这全堂证件的人,大多是跑浑滩的龙背上的绿林兄弟,他们不能公开自己的堂口,以防案发之后连累码头。但他们熟悉袍哥内部隐语,暗号,经得起外码头执事的盘问(即“清下脚”)。

袍哥行话叫作“有宝献宝(即有宝札就请亮出来),无宝受考”。对答不上,就是冒牌,称为“穿黑袍者”,若查出是敌方探子,就要“黑传”(暗杀)。袍哥遇难,在外码头避豪,有时持“无字白片”,并在右上角或右下角用香烧一个小洞,插上一匹雄鸡毛,叫作“鸡毛火炭片子”,这是码头上遭刀案的表示。上角插鸡毛,表示为拜兄复仇。任何一个袍哥公口凡遇上这一类人,都要立即给路费,并派人护送到下一个码头,交涉清楚。否则,在哪个码头的地面上遇害,哪个就成了“卖客”,会受到袍界痛斥或制裁。

五、开印、传帖:开印,加入袍哥久了,对本公口有一定贡献,经红旗管事商请舵把子同意可以开印,开印后才能收纳为兄弟。传帖,袍哥如开“攒堂大会”,传集各路兄弟,或向外码头通告某事,多使用“传贴”。遇有紧急机密事项,则派可靠的专人,持公口火炭片子。

传贴分以下几种格式:一是竹签:用于本堂的一般会议。正面写山堂名称,并有“见签如不到,众议罚香油银两毫”等字样,背面贴有红纸,上书会期及聚会地点。二是“公盟正凭”:为正规的合会(时间地点由传信人对外码头当家大爷当面口述,以便保密。各码头联合聚会使用)的开会通知。贴的正面印有“大尊实公盟正凭”字样。贴内印有传贴诗句,及“天地认人为凭”,下书明年月日地点及攒堂事由。正中书明山堂公口及出贴人姓名。

三是紧急机密通知:发起开会的山堂用本堂龙头大爷的公片宝札,在右上角用香烧一小洞,插上雄鸡毛,叫作“十万火急火炭片子”。在保路运动中,“鸡毛火炭令”就发挥了重大作用。

“成都血案”发生后,消息传到了正在绵阳的桑枣袍哥何鼎臣耳中,晓得有兄弟遇害,他立即在自己的“公片”上写“速集兄弟伙成都保路”,将其装入信封,火漆封口,用香在右上角烧一个小洞,插上三片鸡毛,这就是袍哥最紧急的“鸡毛火炭令”。何鼎臣让人火速将其带回桑枣,于是在桑枣、沸水、晓坝三地迅速集齐一百多袍哥兄弟,第二天经安县县城安昌到绵阳浩浩荡荡杀向成都,攻打赵尔丰的衙门,参加了举国闻名的“保路运动”。

第五节袍哥的集会与暗语茶阵式袍哥的集会与迎新仪式

加入袍哥有一套纷繁和隆重的仪式,袍哥一年集会三次:五月称单刀会(祭关羽);七月称中元会,为已故弟兄设祭;腊月称吃团年饭。这三次聚会,实则都是为了吸收新成员,商谈一些有关香堂及码头的事务。新参加袍哥得人引荐,在香堂上为恩、承、保、引四位拜见行叩拜礼(不作揖),听舵爷赏封“排行座次”,之后就是袍哥了,黑话称棍子(光棍,豪杰)、嗨皮(有袍哥身份),可以闯江湖结交朋友了。新入会者得交纳会金、月费。如要外走闯荡,请舵爷赐“公片”(又称字样,印有山头名称的大红柬帖,证明身份,也可充传递消息的信物),并由管事五爷传授江湖规矩、黑话、手势及外地的朋友关系,但必须酬以重金方可得到这些好处。

所以,一般的袍哥要想得到比较高级的行话暗语以及阵式,是不容易的。每逢集会,管事的就设香案供关羽神像,人人叩头参圣,之后由舵爷宣布一些事宜。再就是吸收成员的仪式,也有惩罚一般违规的仪式。重大问题如叛徒、违反伦常等则专开香堂,按江湖规矩制裁,轻则“打红棍”“挂黑牌”,重则三刀六洞、自己挖坑自己跳处死,称传堂。

每会都有筵席多至数十桌,也请其他山头有头脸的袍哥参加,筵席为“八大碗”,也有豪爽的家里开“海娃子席”,即不分时间随来随开,连开三天以上的流水席。这些开支都由有钱的袍哥捐助。

安县各公口的袍哥一年一般只集会两次,中元会可能是因为没有祭祀的兄弟而被忽略。每年五月十三日为单刀会,并特别规定每十年大办一次。腊月底办团年会,主要是接纳新的兄弟伙入会和兄弟伙的地位提升等。这些费用的来源,一是茶馆、赌馆收取的费用,称为“公字钱”;二是席桌费,名为“棍子钱”,即每个参加的袍哥根据家财交纳。

每十年大办一次的单刀会相当热闹。民国二十三年(年),秀安公社大办单刀会,当时向鼎山已经把舵把子的位子让给了曹璞斋,曹璞斋有意借此机会扬名立万,就在川西坝子遍撒帖子。曾与曹璞斋争夺权力的周氏兄弟利用县长杨绩出来反对,从中作梗,使得这次单刀会没有办成。但是摊派到各行各业的钱款已经收到位,曹璞斋为了给手下弟兄一个交代,就用这笔钱办了一个戏班子——义和剧社,成为安县川剧团的前身。

而安昌的“国民励进社”每次举办大会时,都要邀请本县各大公口三爷以上的舵爷参加。除了按规矩举行的仪式外,还要请戏班唱大戏等。安昌的袍哥每年有四次例会。每次例会都要摆香案,供刘关张的牌位,公堂地上铺红毡,大厅上悬利刃一把,执法管事“栽香”——即把一束燃着的香拦腰砍断,再将一只大红公鸡杀了的血滴入酒碗中,这叫“歃血”,以示同心。

这时龙头大爷入座,当家管事就照着事先写好的名单说,某某某由某爷引,某爷保,某大爷荐,某大爷栽培,今天交了人,入了会排到某位——这叫“团江”。团江后新入会的兄弟伙要向各自的引荐人一跪三拜谢恩,再与参会的兄弟抱拳施礼,然后入席,算是“入了流”,即入帮。

袍哥入帮时,若其父兄弟没有入会叫“上山插帮”,单刀会入帮者叫“金殿封官”,团年会或者拜年会入帮者叫“午门结子”,在龙头大爷或者舵把子的婚嫁寿上入会者叫“席上封官”。袍哥的攒堂大会则更为复杂。首先悬挂一副巨大的梁山聚义图,图的两边贴着对联:“有忠心方可入会,无义气何必焚香”,图下摆着香案,香案上插着一束白草,三支大香,十对粗大的金龙抱柱大红烛燃烧。香案前正中放着一镶金龙头交椅,两边各放着著名舵爷的椅子。椅子背后各自站着一些年轻袍哥,他们头戴藏青色头帕,身穿藏青色长袍,扎着藏青色腰带,腰带上倒插着一把短枪(枪口上没有准星,朝上别着,袍哥们称为“倒牵牛”),枪把上系着一根红绸。袍哥的身后,都放着几面大鼓,鼓手们着红色头帕,白色紧身衣服。这时一个头绾英雄结,身披白色对襟短打衣,脚穿红球满窝子草鞋,肩上斜挂红绸的五排红旗管事走出来,在中间站定,右脚前伸,脚尖点地,左腿略弯,双手一拱。这个礼被袍哥们称为“歪勾子礼”,因为是撅着屁股的,川话叫“歪勾子”。管事一边敬礼,一边大声说道:“在下川西汉留五排红旗管事某某某。”说完又拱手作揖,虽是拱手,但两根大拇指却是竖直的,意为在任何情况下绝不倒旗。

在清代,还要将发辫甩到右肩前面,两手捧着辫尖,表示不忘清廷强迫蓄辫之耻。礼毕,管事对众人“拿上咐”:“全体肃静,执事者各执其事,务宜慎重。小弟才疏学浅,江湖礼貌不周,汉留仪注不熟,倘有上咐不清,申登不明,称职有错,安位不恭,万望各位拜兄不吝大教。小弟当即更正,务请海涵。”接着,便从龙头大爷起,依次唱名,各就各位。又对舵把子说:“今日攒堂大会向拜兄请令。”这个时候舵把子说:“令出原堂。”意思是,得到允许,可以开始下面的。红旗管事宣布“盛会开始!”接着要大声念:“吉时生紫气,金风来云龙,手捧香火三炷半,恭请古代众先贤:大哥请登金交椅,三哥请上软人抬,五哥请坐龙虎案,其他弟兄两边排,辕门该由老幺守,不是嗨哥不准来。有位者得位,无位者矮起说话。进山!”

前面几句是开场白,然后给各位大爷安座位。袍哥推崇的四个典故,分别为“羊左之交”“桃园结义”“梁山好汉”与“瓦岗寨”,袍哥以此形成“三把半香”的敬奉仪式,因瓦岗三十六英雄最后四分五裂,有义而少气,所以只能算半炷香。敬奉时,由红旗管事喊话,其他袍哥跟着做动作。喊“伏地”时,所有抱拳的人伸直的三根指头要立即贴在拳上,这个动作代表伏地。喊“磕头,凤凰三点头”时,所有人伸直的拇指都要点三下。

敬奉开始后,红旗管事捧着红条束腰的一束香伸直献出:“插野草以为香,酌白水以为酒。”“香焚头把拜周朝,羊左当年此订交。留下千秋香一把,后人结义胜同胞。”话到这里,椅子后站立的袍哥整齐地用脚跺地,发出“啪”的声响,随即双手在大腿侧一拍,伸出右脚半步,脚尖点地,左腿微曲成一虚步,伸出双手抱拳。他们抱拳很特别,右手大拇指与左手大拇指相并竖起,右手食指贴左拳,其余三指伸直。袍哥认为他们的聚合是兄弟的相聚,是平等的,所以许多江湖的规矩像磕头、致礼等方式都用手势上。

红旗管事又唱:“香焚二把效桃园,大义千秋尚凛然。歃血盟心何所似,乌牛白马祭苍天。行礼!”等大家行了礼,红旗管事继续说:“香焚三把效梁山,兄弟论交共生死,我辈今朝来结义,同心同德效古人。行礼!”

三次唱完,红旗管事抱拳的手变换成右手抱左拳,只剩下小拇指伸直,两大拇指弯曲。这个拳势表示接下来的比前面的级别要低些:“半把香焚是瓦岗,三十五义投大唐,雄信死心报旧主,侠义叔宝陪刑场!行礼!”

拜完袍哥祖师红旗管事又唱:“各位哥子入位。”凡是有座位的人都坐下,这就是前面说的,有位者得位,无位者“矮起说话”——即在这个场合,无位的人要说事,得单膝跪地。看着大家坐定,红旗管事又念:“桃园三结义,袍哥是汉留,水浒一百将,义气在心头。”说完便宣布今天要进行的事。要进行这么大规模的“攒堂大会”其实很少。因为袍哥组织没有上下的隶属关系,除非哪个袍哥在江湖上名头特大,而且实力超强,又遇到了十分必要的事情(要引荐重要的人入组织之类的),才能够举办这样的大会。

事实上各地的新袍哥入会都很简单。安县一些小公口,新入袍哥找人引荐,办四套人情礼,舵爷点头同意,在茶馆集合兄弟伙,放串鞭炮,然后请他们吃酒,入伙便告完成。如果犯了事,要请出袍哥也很简单,在茶馆召集兄弟伙宣布某人的过错即可。

码头大、熟人多的地方加入袍哥需要的手续要复杂些,因为按规矩要照顾到各位大爷的面子。引、保、承、恩一个不少。所谓“引”即引荐,找到袍哥中的一位大爷作为引荐人;“保”即“保人”,保证加入的人符合袍哥的要求,如身世清白、不是被限制的人等;“承”就是接受推荐的人,比如幺排袍哥推荐新人给五排管事,五排管事便是承接人,承接人再介绍给舵把子;“恩”即是被纳入袍哥后拜在哪位大爷的名下,哪位大爷便是恩兄,要知恩报恩。

安县袍哥开始时,引、保、恩、承的程序还是比较严格的。比如桑枣的袍哥何鼎臣初始时,就因为无人引荐,当地袍哥郭玉楼便不接纳他,后来何鼎臣与胡某结怨,遭胡某挑衅,一怒之下就去秀水投靠了袍哥大爷向浑,与秀水烧箕滩的土匪合了伙。一次胡某带十几人到秀水去看夜戏,被何鼎臣及其兄弟伙强拉出场,用乱刀砍死。自此,何的名声大振。郭见何讲义气,敢干事,便暗中找人引荐何鼎臣加入了桑枣的“大同公民社”,这才有了日后川西一带有名的“何天王”。到了后来,特别是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西迁,青帮、洪门之类的帮派相互渗入,使得四川袍哥组织状况发生改变,对其经典《海底》的程仪逐渐废止,改行新礼,成员的身份限制也被取消,组织益滥,成员益众,声势益大,堂口之间相互林立,盛极一时。

袍哥的暗语茶阵式

四川袍哥中的“茶碗阵”是一种通行的交际联络方式。袍哥相遇,不必问询,只看摆放茶碗的式样,便可知来人的用意了。

外地来的袍哥要拜码头,先到袍哥的堂口茶馆找个位置坐下,两腿平放,不能翘“二郎腿”。堂馆来倒茶时,客人接过茶碗以右手拇指置茶杯边,食指置杯底,向倒茶人相迎;而以左手做成“三把半香”之形,袍哥一看便知其为自家人。手拿茶碗时,切忌把手掌覆盖在碗口上,这在江湖上叫作“封口”,是很不恭敬的表现。

按规矩接过茶碗后,即有当地袍哥管事前来,同样倒一碗茶,两个茶碗相对放置,名为“仁义阵”,也叫“双龙阵”。对此,江湖上有谣诀形容它:

双龙戏水喜洋洋,好比韩信访张良;

今日兄弟来相会,先饮此茶作商量。

如三人同饮,将茶碗摆成鼎足三分之势,上一下二,也有一首谣诀:

三仙原来明望家,英雄到处好逍遥;

昔日桃园三结义,乌牛白马祭天地。

如四人饮茶,将茶碗摆成四方形,称为“四平八稳阵”,亦称“龙宫阵”,有谣诀云:

四海澄清不扬波,只因中国圣人多;

哪吒太子去闹海,戏得龙王受须磨。

如有事到外码头救援,即在茶桌上布成“单鞭阵”,其方式为倒茶满碗,并带来瓷制小茶壶,将壶嘴正对茶碗。对方如能援救,即饮碗中茶。如无法援救,即将碗中茶倒在地下,另倒一碗饮用。

如用茶壶嘴正对着排成一线的三个满碗,名为“争斗茶”,意即献茶人请对方与他争斗。对方如应请,便将三碗茶同时喝下;如不应请,便取当中那一碗独饮。

在拜码头的规矩中,“兄弟会首”是袍哥初次见面的礼行。一般在各自公口开设的茶馆相会,既方便又避嫌。见面先敬烟茶,其风俗是“取茶吃茶,俱用三指”。如对答不一,礼仪不熟,便被视为“倥子”或“黑袍”。

如果对上暗号,主人便发问:“汉留从何处而来?汉留往何处而去?”如来客有公片宝札或三大宪片子正式拜码头,即于此时交辕门官执事九牌,转报红旗五哥接客。

客人在向红旗五哥拿上咐时,要口齿清楚地阐一段条子:“我兄弟姓某草字某某,某某某小码头。兄弟上承拜兄栽培,下承兄弟伙抬爱,虚占某字出某牌,久闻贵龙码头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兄弟带上一堂单张草片,请候贵龙码头一缘哥弟。犹恐款式不合,掉红掉黑,卷边折角,言语不清,口齿不明,礼节不周,仪注不熟,问候不到。我兄弟多在山冈,少在书房,只知江湖贵重,不熟江湖礼节,一切不周不到,还望大五哥高抬龙袖,亮个膀子,龙凤旗、日月旗、花花旗,给我兄弟打个好字旗。”

这时,大五哥接过公片宝札,打发小老幺通请各位大爷迎风接客。并由红旗管事将客人介绍给本码头大爷会识,也要阐一段条子:“各位拜兄初次会识,行客拜坐客,英雄拜豪杰,坐客一位是某某某好码头某牌某某某。”

如来客不经过辕门官转告五哥,径直去拜大爷,就叫越城翻墙,严重违反帮规。但如过客来时,恰逢该地码头“作方手”,茶馆内找不到红旗五哥,直接去“作方手”的地点拜会,称为“闯山”。当年秀水袍哥舵爷向鼎山途经金堂吃茶,拜码头时语言不顺,引得金堂袍哥不满,后来向鼎山在成都露富被军界袍哥打探清楚,碰巧又遇金堂袍哥对向不满,乘向鼎山不备将其“绑了肥猪”,要几万大洋来赎。后来经郑慕周等人斡旋与召集人筹款,才将向鼎山赎回。

袍哥的暗语很多,涉及人、物、事,这里仅列少许。

第四章安县主要袍哥公口

第一节安昌国民励进社

安昌作为安县的县城,其袍哥组织最早为协同公社,辛亥后更名为“国民励进社”。国民励进社将在安昌大南街詹西白开的益园茶社设为码头。

安昌袍哥的主要成员是城镇无业游民、摊贩、手工业工人。因为当时官绅勾结,连一个家奴小子都敢估吃霸赊,欺压百姓,百姓参加袍哥,是为了保护自己。也偶有破落子弟,或急公好义的小粮户侧身其间。安昌的国民励进社对安县社会产生影响的主要是郑慕周、谢象仪和杨茂轩三人。

李丰庭任安昌舵把子后,安昌北面的永安乡袍哥舵爷陈红苕实力强大。陈红苕原名陈瑞明,干瘦矮小,因为吃鸦片,脸皮黄中带灰,先为无业游民,抢劫、赌博、杀人无恶不作。

年,陈流窜至灌县,正遇军阀征兵,陈红苕胆大,将所带人员用假名一齐投军,不久发放枪支,是夜,以巡查为名带上自己的手下与枪支,一起逃逸,从此成为川西地区势力最为强大的一股匪徒。后又收编了两连“垦殖军”,大大扩展了势力,便自封为五县联防司令。

安昌袍哥“仁”字号袍哥,对陈红苕的行径看不顺眼,但因势不如人,只好敬而远之。陈与安昌的袍哥不合,尤其看不起李丰庭。此时,郑慕周与谢象仪都拜在李丰庭门下做了“三爷”,两人商议要替李丰庭打抱不平。之后不久,二人趁陈红苕来安昌之际,杀了陈红苕。此后国民励进社名声大振,再无人敢轻视。

此事过了不久,郑慕周、谢象仪经何鼎臣保举入伍,分别做了川军的营长、连长。从此安昌国民励进社得到安定。民国十五年,郑慕周辞职还乡,不久接任国民励进社舵把子。郑慕周、谢象仪接任后,由于两人先后任过军政要职,捐钱捐田且兴修学校,受到群众好评。民国三十年,郑慕周将舵把子交任杨茂轩。

高桥舵把子李贤志,人称“李白鹤”。李贤志(—)安昌南乡(今建国村)人,生于农家,从小喜欢练武,年轻时力能举牛,百步之内追上跑犬。二十五岁加入袍哥,不久提为红旗管事,任高桥码头大爷,期间常聚兄弟伙几十人练习棍棒,白日练武,晚上为匪。其母苦苦相劝,李竟将其母掀入粪坑淹至半死。

清朝末年,李已聚集兄弟伙四百人,公然于石梯子、二道河、木牌坊一带设卡抢劫行人,枪杀无辜。官府畏之,于宣统二年(年)委其为团防局团带,令其管辖盘踞之南乡。李将团局设置于家中,并以官府之名征收“保安税”。

民国初年,李与永安陈红苕,北山土匪邓世华,王吉义(王猪头)勾结,屡次抢方水、

黄土、中坝、塔水、绵竹等地。民国七年(年),李向其所辖地区的群众征谷子四升至一斗,约合9至30斤,用于操练袍哥兄弟伙。同年冬,李白鹤于镇东八里的石棺材地设伏,将绵阳开往安县的正规军余人缴械。民国十年(年)又在镇南千子沟设伏,将县城开往塔水的保安团余人缴械,连人带枪占为己有。民国八年(年)绵阳地区第十三行政公署迫于民愤不得不派正规军会同地方壮丁队对李进行围剿。民国十一年(年)李率残匪在千子沟附近被剿匪部队包围,数日后队伍被全歼,李自身逃脱,被悬赏一千大洋捉拿。民国十二年(年)七月,李逃至昔日好友陈定昌家过大烟瘾,被其干亲家谢援和父子告发,当即被打断双腿,次日被送至县衙领赏,三日后被砍头示众,首级送至绵阳行署销案。

民国二十八年(年)龙头大爷罗会昌私设淘金窝子税,每个金窝子洗金一次交一串钱或者八百文不等。民国三十五年(年)罗承包县米谷杂粮税三年分文不交。民国三十年(年)奸污唐泥巴之妻,次年在花荄奸污王某之妻及李某之胞妹,安昌三十二保少女李某,黄姓少妇。民国三十五年(年)杀普通百姓苟福德,次年七月又杀商人冯志廷,次年又枪杀杨昌兴、陆兴秀。可谓恶事做尽。

杨茂轩(—)原名杨正荣,又名杨玉钊,安县安昌镇人,8岁入私塾,13岁在安昌镇永发钱庄为徒,三年后又到协兴园商店帮工。民国四年在安昌镇加入袍哥组织,并开设“同茂合”干菜铺。

杨茂轩因替龙头大爷陈吉仁押运鸦片到成都贩卖有功,提升为白马堰分舵舵爷,后跟随郑慕周、谢象仪灭了陈红苕,又于民国十年(年)投靠郑慕周到了川军第八军,混成旅任连长驻防灌县,后任灌县税捐局长。

民国十四年(年)回到安县任国民励进社舵把子,民国二十一年(年)与林华卿密谋杀害中共高桥支部书记陈永安和中共安绵中心县委书记王敬德,民国二十四年(年)亲率袍哥队伍余人在北川邓家渡阻止红军,被红军击溃。

年,杨茂轩积极参与“”师叛乱,被人民解放军粉碎,杨逃窜至茶坪乡,人民政府勒令其悔过自新。杨茂轩不思悔改,又逃窜至擂鼓一带活动,企图再次叛乱。年8月,被人民政府逮捕正法。

安昌的国民励进社,年随着枪毙杨茂轩的一声枪响,正式寿终正寝。它存在的这些年,除郑慕周、谢象仪后来的良心之举外,对整个安县来说几乎没有好事可言。

安昌袍哥初起为争一口气、一口饭,进而肆无忌惮抢劫掠夺,民众所向往的义气,在争夺利益中,早就变成舵把子争夺势力的口号,与老百姓不仅越走越远,而且危害百姓,无恶不作。有国法而不依,有权而不治,所以强势必枉法,必夺权,强势泛滥,国家必破,国民必哀。杨茂轩一平常人家子弟,因强而势,因势而无忌,进而公然与人民为敌,其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天道使然。

彭怀虎在查阅资料

第二节桑枣大同公社

桑枣大同公社由郭玉楼建立后,交由何鼎臣担任。大同公社的规模在何鼎臣时期,是安县的龙头,何鼎臣以后虽然不如国民励进社、秀安公社,但是其作用在安县袍哥界确实举足轻重,原因就是何鼎臣名声大,是安县袍哥中最重要的支柱。安昌的郑慕周、秀水的向鼎山都是在何鼎臣的支持下,一步步成为一方枭雄。其后的舵爷易德斋除自己的狠辣凶残之外,更多倚靠的是何鼎臣的名声。

何鼎臣之后,由龚一达担任袍哥舵把子,又经何鼎臣保举,龚一达舵把子交给了易德斋。易德斋得到何鼎臣提携是因为其在二十岁时便跟随何鼎臣操袍哥,其在何鼎臣手下做事时十分卖力,从桑枣到安县往返16公里,只要一小时,有“飞毛腿”之称。当年替何鼎臣传鸡毛火炭令的人便是易德斋。

易德斋原名祥修,外号易矮子,汉族,安县桑枣中街人,生于清光绪三十四年(年),私塾四年文化。易原籍湖广省永州城县孝感乡人,清时来川,在安县秀水镇东星观定居,后迁桑枣松林口,民国初年发迹后,才搬到桑枣中街居住。

易十二岁时,入私塾读书四年,后随父做米糠生意,维持家庭生活。二十二岁时,追随本乡在外富户何鼎臣,民国五年(年),由于何的举荐,易当上了安县团练局局长,直到民国八年(年)又任安县公安局股长。

民国九年(年)军阀割据,相互争夺地盘,连年内战,战败者四方物色有号召力且有声望的袍哥头子,组建军队,补充军队实力。易德斋因此当上了川军第八混成旅第三营营长,该营被杨森的部队打败后,易逃回桑枣,着手地方经营。不久,易当上桑枣大同公民社总舵把子后,网罗党羽,提拔亲信,扩充土匪武装,拥有相当一个营的兵力。

民国十九年(年)五月八日,易亲自率领匪徒数十人,抢劫晓坝,并放火烧毁叶明秀瓦房一院。易德斋视地下党为眼中钉、肉中刺,必须拔掉而后快。民国二十二年(年),秋后一天晚上,他得知省上派来的任秀珍,在地下党员肖前鹏(三洞支部书记)家活动。易派了数十名土匪武装包围院子,闯进肖家翻箱倒柜搜查,幸亏任秀珍、肖前鹏在群众掩护下,早已安全转移。民国二十四年(年),四月十五日,晓坝农民贾德田贩运大米,返家时经过席家河坝(现梓潼大桥),易支使人将贾打死在河坝里,抢走大洋余元,后又诬贾德田为共产党人。

易德斋种种活动,对地下党构成很大的威胁,为了打击易的嚣张气焰,地下党派游击小组张绍武、胡云喜、付友和和唐元喜四人,于民国二十二年(年),十月二十三日,掷手榴弹炸易德斋,由于距离远,投掷不准,易只受了轻伤,医院治疗,不久痊愈。事件发生后,桑枣、晓坝乡公所即派人四处搜捕,后逮捕地下党员胡云喜、潘少柏等人,接着又在沸水诱捕了唐元喜、肖前恩等三人,皆惨遭易杀害。肖前鹏逃到茶坪避难,后赶晓坝给别人治病返家,途经黄楠湾(现黄洋电站对门),被易枪杀遇难。

易德斋从一个糠贩子出身,在民国初年,当上了团练局长、安县公安局股长,大同公民社总舵把子,第八混成旅营长,安县民众自卫队总指挥,官匪一体,无恶不作,短短几十年,先后在桑枣、晓坝、茶坪、秀水、河清等地,兼并水田余亩,山地70余段,街房50余间,此外还开傅益商行,囤积居奇,四处抢劫,或亲自出马,或坐地分赃,巧取豪夺,搜刮民脂民膏。

年12月25日,安县桑枣和平解放了。解放初期,易不甘心灭亡,企图东山再起,恢复他失去的“天堂”,并积极与国民党起义部队师勾结,亲自出席“浮山会议”,在会上师参谋长贾绍谊委任易德斋为“安县民众自卫队总指挥”,并要他派粮、派牧、排丁,配合师叛变。解放军平叛后,易潜回桑枣逃避追捕。

年,根据“首恶必办”的原则,人民政府以恶霸罪、叛乱罪判处易德斋死刑。大同公社因何鼎臣而出名,却因何鼎臣识人不当,推举易德斋为舵把子,使之成为一方恶霸进而成为人民公敌,实在遗憾。

第三节秀水秀安公社

秀安公社除了井玉田、向鼎山做过袍哥舵爷外,其余基本为曹氏昆仲把持。曹笃(曹继武)为开山祖师,其后为井玉田、向鼎山、曹璞斋、叶世先等。秀安公社中最为突出的是派系争斗。

光绪年间,顺江亭(秀水顺江村)住有曹笃一家,其人排行三。有武功名,故被人称为武秀才。秀才操社会,是秀水仁字号堂口舵把子,八子一女,二子、三子、六子和三女长大成人,他们都入哥老,操社会,自创其业。

老大曹实彦是秀安公社义字号堂口的袍哥,不属其父的仁字号堂口。他管“八大帮”,吃“八大帮”,并与其为伍。后在梓潼县境遇土匪抢劫,被人劈死。

老二曹实玉,字璞斋。因寡言,整天板着脸,故人称曹晦气。民国三十二年(年)病死。入哥老会后,本着“袍哥不懂赌,饿得眼睛鼓”的信条,以赌为业,又以赌发家。当时在秀水取得出人头地的社会地位后,就把赌具——骰子,置于神龛之上。

曹璞斋操社会,其恩拜兄是井玉田,提拔他做袍哥舵把子的则是向鼎山。一次他在德阳柏社镇摇宝,久输不赢,尽管心想这下要倾家荡产了,但仍硬着头皮赌下去,结果在赌注押得最多的一盘,他摇了一个“白虎”,吃了三方,一赢再赢,大发其财。

又一次在绵竹摇宝,押的赌注多得使曹不敢揭宝盖,因为输了给不起,多亏黄瑞清(人称黄膏子)以自己的金库作后盾,他才揭盖,结果赢了很大一笔钱。后又深得舵爷向鼎山的青睐,于民国十五年(年),向鼎山让曹璞斋接替自己当了秀安公社的舵把子,随后不久,曹璞斋又当了公事——民团事务所所长,区正、联保主任。民国二十六年(年)卸掉公事,让其弟曹泽川接替,舵爷位置未动。曹璞斋与周望溪、周仲溪相互看不顺眼,两家貌合神离,矛盾不断。民国十六年(年),向巨光抢人案发,因向巨光是曹的兄弟伙,故周望溪告到县上,要曹交人,县长夏时行欲趁曹去县开会之际,扣作人质,逼其交人。周望溪说,这样的土匪抓不到了。曹回来后不久,就派人抓回外逃什邡的向巨光,杀于安县,后来周望溪修房子缺钱停工,曹璞斋知道后出面承头,为其请田园会集资,此举令周氏感动,但争权夺势的动作仍在继续。

民国二十一年(年),又轮到秀安公社十年一次的单刀大会。曹璞斋有意借此机会扬名立万,周氏兄弟便利用县长杨绩出来反对,使得这次大会没有办成,令曹璞斋丢了面子。曹实平,字子和。人称三疯子。他管理的品欧香茶馆,发迹早于他二哥。是向鼎山的兄弟伙,早年跟向鼎山跑碧口,贩运烟土,随着向的发家当官,他也发财当公事,曾任向的团防局队长,管理了秀水的鸦片烟市很长一段时间。曹子和为权力、人事与汉昌乡团总李兴瑞时有冲突。民国十五年(年)矛盾激化,一天,曹子和派尹全刚、岳大汉去杀李兴瑞。尹、岳两人把在广安居(廖安国开的)吃茶的李兴瑞骗出,在铧炉巷外杀死。其子李伯膏向县上告了凶手,曹就避风于绵竹、什邡等县。

后来,因其兄的权势压秀水,同时他的内弟徐自光也升龙、绵、昭、广、剑等十三县联防办事处处长,所以曹子和就大胆地回秀水来了。李伯膏审时度势,遂停讼以释前嫌,并加入了哥老会。后又经曹泽川做工作,以汉昌乡乡民代表身份作了县参议员。曹子和却因恶事做尽,得了疯病,不久因病去世。

曹实宇,字泽川,人称幺秃子。年轻时烧大烟、滥赌、宿娼,被当时的人厌恶地叫作二流子。但他做了两件好事,赢得乡里好感而另眼相看,进而当了乡长,做了舵爷。

民国二十四年(年),县上召开区正会,永兴乡的易新三一行,途径秀水,休息喝茶。其弟易祖新乘滑竿先走,突遇常在桥楼子山上拦劫行人的土匪抢劫而受伤。手下人回秀水告知此事,杨盛廷的手枪连队副曹泽川带人去现场察看时,土匪早已无踪。回来时人累口渴,就到邹远仁家休息。邹的兄弟伙中一人,以为来抓他们,先打了一枪,未伤着人。曹的手下冲进去,一阵枪响,打死几人,邹远仁逃跑了,土匪头李麻子和罗老幺不久被擒,大劈于桥楼子拱桥侧。又一次,乐兴的土匪来拉袁二老爷(袁华光之父)的肥猪,曹带人追至乐兴,还在老塔扫了一个土匪窝子。

因这两件事,曹泽川赢得众人口碑。后又组织带领街上有地位权势、怕红军的人,外出避于什邡等地,又得到了这些方面人物的好感。他回来后,民国二十六年(年),被他二哥保荐参加省办的乡保人员培训班,回来就当秀水乡联保主任,乡镇改组后作乡长。

但曹上任后飞扬跋扈,独断专行,致使兄弟矛盾,故旧不满,群众怨恨,劣迹显露,被告下台。

一天深夜,他游至月波井巷(人称水巷子),叫兄弟伙将很多狗集中巷内,两头用柜台堵住,逼其打架,狂吠取乐。一次,成都一个班子在县上唱戏,郑慕周通知曹二爷派手下班子来秀水唱,二大爷同意,曹泽川却不允许。为此,故交郑慕周对幺秃子大为不满,曹家两兄弟也为此闹矛盾。

这时,秀水袍哥势力内斗非常激烈,双方明争暗斗已久。欲取代曹氏权势的新兴实力派周光复、周兴培、李烈贞(向鼎山之妻)等人,抓住曹放高利贷、聚赌抽头、贪污受贿等事大肆攻击,并散发了“快邮代电”,明确表示:“坐等有田可耕,有书可读,其奈我何?”矛盾日趋激化。

于是郑慕周、林华卿两个全县的袍哥首领出面,邀请各场镇舵把子和区长唐云开,赴秀水调解,曹泽川下台,改由周心培当秀水乡长。因唐云开与曹璞斋过往甚密,故推荐曹泽川到刚由彰明划归安县的汉昌乡当乡长,了结这场内讧。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民国三十一年(年),曹泽川作汉昌乡乡长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兴场。原拟成立乡政府驻地设场,已报省府备案,但新任县长以距河清、秀水太近为由,认为无设场之必要,所以汉昌乡无场。

曹泽川与秀水争夺市场,要在距秀水街上不足一公里的八角庙(现新民村)设场,四处张贴告示:“凡外地工商摊贩前来营业者,给予一定方便,不拉壮丁,不征收捐税,以三、六、九日为固定场期。”可惜开场后,每当场期,赶场的人数随日减少,生意萧条,商贩纷纷回籍,设场不了了之。

以后的两三年中,他的乡队副郑钧声仗势横行,奸污妇女,一次竟夜入尹家,奸其女,并强其做妾,群众无不愤恨,而迁怒于曹。被秀水人民叫作“谭大害”的谭海洲兄弟伙在汉昌抢人案发,又影响到曹的“政绩”,于是其位被做过彰明县局长的张筱泉取而代之了。张上任后,换了不少曹氏的保长。这些保长们多是袍哥,通匪。他们下台,使张任内土匪横行,盗案频发,无法镇住。年余,曹泽川再度上台作乡长。曹对请他上台的人说:“你们不要上台一串炮,下台呈纸告。”

曹泽川尽管在公事上不断出问题,但其舵爷地位长期没变,所以能镇住匪,凡土匪多是浑水袍哥,他们都要听舵爷,特别是恩拜兄的约束。只要他们不在其辖区“领地”乱搞,大爷是不过问的,这就叫“通匪”。如果不听招呼,就要管了:一是以匪治匪,一是直接剿之。曹泽川再次当汉昌乡长,就是因其通匪而治匪,扫了易家湾(兴隆乡)土匪黄明扬的窝子,为苗家庵(东风村)和东皇观(红桂村)等地夺回被偷的几十条耕牛。

复得汉昌后,曹泽川叫其侄曹忠泉做校长,派另一内兄杨仲纬当副乡长,保长们也多是兄弟伙,统治汉昌直到秀水解放,后在清匪反霸中被镇压。

秀安公社为安县的大公口之一,其舵把子除文人出身的井玉田、“先恶后善”的向鼎山外,曹氏昆仲把持的秀安公社,基本涵盖了袍哥肮脏一面的所有内容,其下场也肯定不得善终。

第四章人物小记

第一节何鼎臣

何鼎臣,原名定力,字奠川,号鼎臣,安县桑枣立志村人,生于清同治甲子年(年)正月二十日子时,明初曾任桑枣大同公民社总舵把子,川军第二师吕超部下当游击团长、独立团长,后又在川军第五师第十七团任陆军上校团长等职。

何幼年随父读书,天资聪慧、伶俐。没几年“四书五经”皆能成诵,年纪稍长后弃文学武。后被土匪“关圈”“拉肥猪”致使家道破落,流落江湖。一日,在家聚赌,酿成讼事,被抓至县衙大门口用铁链拴着示众。时正值六月酷日,烈日之下,何神色不变,袒胸露怀,叫人拿来一本《三国演义》认真诵读,惹得围观的乡民大呼英雄。

何鼎臣讲义气,尤其喜欢周济文人。曾有人问何:“为何对文人如此喜欢?”何鼎臣严肃地说:“文人之节,堪比我辈之义。文人倘若无节,一不会穷,二坏之更坏。再者,从古至今哪个英雄不崇拜文人?刘备于诸葛孔明,宋江于吴用,瓦岗于魏征。”

一天,何鼎臣赌博赢钱后在街上遇破落举人蒋雨霖,何见蒋凄凉,便慨然送二十两银子与蒋度日。这钱一部分是赌博赢胡某的,胡某也是晓坝一带的袍哥,知道此事后愤愤不平,认为何鼎臣是在用自己的钱去博得名声,于是弄了一批打手向何寻衅讨钱。

何当时势单力孤,只能去秀水投靠袍哥大爷向鼎山,说道:“我今日落难,望哥子助力,如果大仇得报,将来少有成就,定当涌泉相报。”向鼎山虽是袍哥,也是性情中人,将其荐给自己的侄子向文光,向文光是浑水袍哥,当时在秀水烧箕滩做土匪。向鼎山对向文光说:“何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可轻慢!”向文光最服向鼎山,对向鼎山的要求不敢违逆。

一天,何鼎臣得知,胡某带十几人到秀水去看夜戏,便集合兄弟伙进入戏院,胡见何鼎臣杀气腾腾而来,知道事情不好,正欲逃跑,不想早被何带的人包围。胡某的兄弟伙知道何的勇猛,凶狠,不敢应战,四散逃跑,胡被何及其兄弟伙拖出场外用乱刀砍死。自此,何的名声大振。

何好赌。在赌馆赌博,他赌钱不许赊欠,输的人不给现钱不能离开牌桌。如当场向他借个五十、一百,从中拿出一部分清账,他会非常高兴。何经常犯事,是年县差到家,用极其恶毒的语言凌辱何鼎臣家族,何一怒之下杀死县差,再次流落江湖。

何爱读书,尤其喜欢《三国演义》《水浒传》,他学过武,刀、枪、棍、棒都略知一二,又有文化,有胆识,敢作敢为。几年工夫,何鼎臣在川西一带就混出了名声,纵横数十县,妇孺等辈,听何之名,无有不怕,被誉为“何天王”。

何鼎臣敢作敢为,不畏强恶势力,只要是正事,必舍命相为。桑枣十五保红庙子,周为善三兄弟,生性凶悍,膀阔腰圆,力能分牛,兄弟三人,带着队伍,常在罗江白马关一带,抢劫百姓财物,当地人民恨之入骨。失主联名向安县、罗江两县县衙控告该匪,政府官兵无法可治,于是求助于何想办法,除掉此匪。何鼎臣对周氏兄弟之事早就看不过去,碍于没有冒犯自己,也没在桑枣一带作恶,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县衙来求助,就给了何鼎臣出面的名头。对付周氏兄弟,何鼎臣晓得要谋而后动,不能给对方反扑的机会。他打小熟读《三国演义》,思忖良久想得一计。先在家埋伏好敢于下狠手的兄弟伙,再托人去请周氏兄弟说有事相商。

周氏兄弟得到何鼎臣的邀请后,认为自己与何无甚过节、仇怨,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再仗恃兄弟其力和名头,便放胆前来。何将其兄弟迎入客厅,摆好烟榻,大家一起烧大烟。在谈话的过程中,何谈到周氏兄弟所作所为要有收敛,顾忌。周氏兄弟不服,同时也看到何事先有了准备,兄弟三人吆喝一声,抢先动手。

何见势不妙,招呼兄弟伙动手,周氏兄弟三人刀刀砍向何,何虽有武功,但是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所以也不是周氏三兄弟的对手。何一边躲闪,一边退入卧室,室内狭窄,何被周氏兄弟压在床上,挥刀乱砍,幸好,何的蚊帐裹住了刀,周氏兄弟一时抽不出来,这时,何的兄弟伙一拥而入,把周氏弟兄砍为肉酱,周氏兄弟祸害已除。何则因此留下了满脸的刀疤。

何鼎臣交友广泛,为人仗义。尤其加入袍哥后,与邻县袍哥交谊甚多。辛亥之年,何鼎臣正在绵阳,得知“成都血案”中不少袍哥兄弟遇害,就仗义出手,先命人持信回去召集袍哥兄弟伙,自己随后带着桑枣、沸水、晓坝的袍哥几百人经安县县城、绵阳到成都参加了轰动全国的“保路运动”。

辛亥革命后,何鼎臣的队伍主要是由农民与邻场镇的袍哥组成,配备梭镖、叉刀、明火枪和火药枪。“光复”后,知道应舍弃满装,改革服饰,又不知如何改法。便身着“勇”字号褂,打起“靠腿”,像戏里的服装一样。

民国四年(年),冯玉祥将军举四川统帅办事处陈官的命令,到川西清匪。冯驻扎绵阳,何鼎臣闯荡江湖,知道官与匪的出路,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侠、盗、匪之间,真正的出路还是招安。

于是,何鼎臣主动前往投诚。何投诚后,积极协助冯玉祥将军剿匪,大有成效。一年后冯部举命开往汉中驻防。当时部队运送弹药有困难,冯玉祥托何鼎臣帮忙运送弹药,何主动到松茂去办了骡子匹,为冯运送炮弹。

那时川西川北,土匪多如牛毛,为防止沿途匪人劫军火,五十人前后护送,平安出了川境到了汉中。冯玉祥将军在《我的一生》中说:“何鼎臣在清乡过程中对我帮助很大。”“我对何鼎臣推诚相与,视如朋友。”

何鼎臣跟随冯玉祥将军一年多时间,协助剿匪成绩卓著,运送弹药、枪炮,沿途护送成绩突出。冯对何的教益也不小。因此,后来何在带兵时,严格教育他的部下,不准扰害百姓,不准估吃霸赊,每年腊月,何便亲自到驻地副食店、茶园、酒肆询问,他手下的人,有吃了东西不给钱的没有?若有绝不姑息。

年,何鼎臣得到郑慕周的报告,因杀死了陈红苕,被其手下刘世荣寻仇,占领了县城。何当即调来部队,再发鸡毛火炭令调来桑枣、秀水、晓坝的袍哥一千多人,亲自在“滚钱坡”指挥部队进攻南门。沙汀说:“何鼎臣长得魁伟异常,只是已入老境,风采不如青年时代了。”

何带兵攻入县城,赶跑了刘世荣。民国六年(),何在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部下,任游击团长,驻高(县)巩(县)富(顺)等县,后又在吕操手下,任独立团长,再后又任十七团上校团长,驻潼川、遂宁一带。

民国七年(年)四月,内战开始,九月,何鼎臣率部在太和镇连溪等地与袁世凯的部队交火,终因寡不敌众,失掉战机。何便带着部队回到安县桑枣,将部队驻在桑枣、晓坝、沸水等地,安定社会,维持治安。同年,何鼎臣纳郑慕周、谢象仪为营长、连长。次年,兑现当年求救向鼎山的诺言,纳向鼎山为本团连长。

沸水大土豪张先炳。家有田地数十余亩。后弄了几十条枪,在外打家劫舍,抢人财物,是当地一霸。该匪被驻沸水的连长张坤山捉住,何决心将该匪除掉,张匪的母亲想通过亲戚关系求别把儿杀了,何就直言相劝说:“你没管这些闲事为好,以免今后受牵连之害”,并说:“我给你一个整尸就算讲人情(不砍头用枪杀)”。张坤山将该匪就地枪决,当地人民无不拍手称快。

民国八年(年)秋天,何准备在罗浮山脚下,捐田数亩,修一所小学,并已动土开工,准备了材料,后因病停建。

年,何开始筹建何家大院,四年后因病未全,但留下建筑,现为安县省级“传统村落民居”。传何有后人居成都一带,9年其后人回家,摄取大院布局,在成都某地复建。

民国九年(年)二月初八日,何因病逝世,享年57岁。何鼎臣纵横川西一带,留下“何天王”名号,但乡人于其褒多贬少。何一生并非俱是良善之举,有此善遇,可见老百姓对做善事多则护,作恶事多则损。所谓隐恶扬善便是如此。

第二节郑慕周

郑慕周(—)原名郑世斌,安县安昌镇人。慕周是他“反正”以后,县里的文人赠他的名号(慕周:周原为殷商王朝附属国,后灭商建国。意思为,郑迷途知返立地成佛)。郑幼年丧父。因不堪后母的管束离家出走,在社会游荡。最初当过卖吃食的小贩,白天顶一簸箕赊来的油糖餣子或油饼沿街叫卖,夜里就在吃食店的灶边缩着身子混一宿,俗称“烤大火”。后来靠着唯一的姐姐周济,帮人放船、放木筏,兼做点小生意。郑渐渐长成,身形高大,孔武有力,为人豪爽,与安昌镇的谢象仪结为兄弟。年郑、谢拜了安县的袍哥龙头李丰庭大爷。李丰庭见郑、谢两人敢作敢为,办事有板有眼,将他们一块提升到“三排”,称三爷,郑慕周为“执法管事”,从此在袍界有了一点地位。

郑、谢当时还很穷,两人常共享一套衣服,会客时轮流着穿。一次,李丰庭会三台来的张姓袍哥舵爷,郑谢两个“三排”管事必须在场。三台舵爷很是奇怪,一会儿郑穿一件蓝色长袍在,谢不在,一会谢穿同样一件长袍在,郑不在,便问:“李兄莫非有啥大事?”李惊讶问:“没有啊,哥子咋有此问?”张舵爷说:“看你两个管事一来一去的,为何总是一人在一人不在?”李丰庭恍然大悟,又不好解释只好哈哈大笑:“这件衫子是本城周裁缝做的,周裁缝这几天跟我好像不对劲,我叫他们两人穿着找找衫子的破绽,明天好去找他麻烦。”四人大笑就算过了。

可是这事让谢郑二人下定决心翻身。这年冬季的一天,郑慕周打听到一个什邡的烟贩经常从北川购买大烟,早晨要从安昌的西山经过,就与谢商议去抢劫。

这天,谢与郑打听清楚,早早在西山的树林埋伏,果然这个烟贩带着大烟走过来,于是,两人便将此人逮住,搜去烟土,放了此人。两人将大烟卖了,换了一身新衣服,正在兴高采烈之际,没想到这个烟贩竟将此事告诉了一个经常与袍哥滋事的差役头子王福。

王福在街上僻静处拦住两人,威胁他们交出烟土,或者交出烟钱,否则拉他们见官。谢郑两人不得已,就把没卖完的烟送出去五两,又说了许多好话,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过了两天,王福又来讹诈,谢象仪正待发作,被郑慕周拦住,又送给他几两大烟。

王福走后,谢象仪恼怒道:“王福的胃口太大,只怕会没完没了,不如我们做了他。”郑慕周点头同意。两人商议在腊月三十日动手,那时,人们都忙着过年,哪怕出了什么事情,从官到民,都不会有谁在意,时间一长,便是无头公案。

等时候到了,谢郑两人挑了个月黑风高、北风刺骨的日子,两人手持牛耳尖刀,翻墙入王福家。王福正在家里抽烟,两人扑过去,蒙住王福的嘴,用棕绳捆住,拖到南门外乌云山下桐子林,绑在树上。王福本想求饶,无奈嘴被破布堵住,说不出来,只能呜呜乱叫。

郑谢二人道:“人做事,不能太贪,太贪只有死路。”说完一阵乱刀戳下。满以为王已死去,便逃离了。实际上,郑谢二人虽然平时凶狠,但是杀人之事并不擅长。王福仅仅只是受了伤,第二天被人发现获救。王福告到官府,官府发令捕捉,李丰庭听得风声,叫谢、郑两人分头躲藏。李丰庭上下打点,王福人没死,得到一些钱财后也就不了了之。

安昌的袍哥素来与永安的浑水袍哥土匪陈红苕不合。陈红苕仗着人多枪多,从来不把安昌的袍哥舵爷李丰庭看在眼里。一次陈红苕来安昌城里请客,也请李到席,按照惯例李丰庭应坐上位,没想到李刚想上座,陈突然几步上前自己坐了上去,二郎腿一翘大声对李丰庭说:“你给我看酒,你老弟好生跟我操,将来才有出息。”

李丰庭也是一地的袍哥舵爷,又是在自己的地盘,这被扫了面子,心中不爽,但是顾虑陈红苕势力,只能忍住不说话,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陈红苕见李丰庭不满的样子,不依不饶,见李脸上有几颗麻子,就大声骂道:“你给老子不回话,哪天老子把你的麻子炒起来下酒吃!”

李勃然大怒,可知道自己不是陈红苕的对手,只能忍气吞声,一言不发。回到家里后,自觉颜面扫地,便闭门不出。那天恰巧郑慕周、谢象仪不在,事后,从兄弟伙那里知道事情经过后都很气愤,便去见李。

李正在后花园一人闷闷不乐的喝茶,见郑谢二人到了,也不搭理。郑站在李丰庭面前问:“恩兄你敢不敢撑事?”李丰庭一愣,反问道:“你说啥子?”郑慕周道:“陈红苕欺负你的事我们晓得了,他欺负你就是欺负我,就是欺负我们安昌的袍哥兄弟伙,此事孰不可忍。”

李丰庭放下茶杯,仍有顾虑道:“是这样,可是……”郑慕周打断李丰庭的话:“只要你敢扎起,这事我们去办!”李拍着郑、谢两人的肩膀,笑说:“你两个老弟愿意出力,等事情办成,我拿二十五亩地给老弟跑滩!”“跑滩”,在袍哥黑话里指为了躲灾而浪迹江湖。

有了这个打算,郑谢二人又约了郑的侄子郑志宽,毒手刘德胜,杨茂轩几人,要他们到时候听从安排。而郑慕周为人豪爽,也不装大,很会处世。虽然陈红苕与李丰庭不合,但是,郑慕周与陈红苕及其部下的关系都不错。他与陈红苕的粮房听差黎少龙关系很好,便说自己要请陈红苕抽烟喝酒,如果陈哪天要到安昌来,还请黎提前支会一声。

年旧历正月十三日,郑慕周得知陈红苕要来安昌,就把几个兄弟伙约起,提前做了准备。这天,陈红苕的兴致很好,骑了一匹枣红马,穿着一件狼毛大衣,腰上插着两把敲了准信的枪(袍哥嫌枪口的准信会影响拔枪的速度,一般都会把准信敲掉,也能显摆自己的枪法好。袍哥把这个插枪叫“倒牵牛”),带着八个保镖卫士。一路走,还一路唱山歌,陈哪里知道,安昌城里早就给他准备好了断头大烟。

陈一入城,便在南街被郑、谢迎入西南局(西南乡同乡会)所在的益园抽烟。郑慕周一向与陈的私交尚好,所以,陈毫不介意,直进里面一间客厅躺下,与郑慕周抽烟闲聊。

这时,东门灵官楼正在举行灵官会,天天演大戏。郑慕周对陈红苕说:“陈爷,这灵官楼的大戏不错,是成都过来的班子,不如叫你兄弟去看下。在我这个堂口,哪个还敢肇事惹你不成?”

没等陈红苕回话,郑慕周又对卫兵道:“大过年的,各位兄弟还来公干,我这里有个红包,足够大家看完戏喝酒,只要大家对陈爷忠心尽职,明年我给大家准备个更大的红包!”陈红苕听得喜笑颜开,点头应下:“要得,你们都去看戏,幺长子留下。”八个卫兵一听,呼啦一声便出去了。

陈幺长子是陈红苕的长辈,对陈红苕最是忠心。郑慕周见他在,不好下手,便耐心地等待机会。幺长子的肾功能不好,早上喝了一肚子茶,一会儿尿意上来,就说了声:“我去上趟厕所。”走开了。

郑见幺长子走远,觉得时机已到,便从腰间抽出一支枪对着正在烧烟的陈红苕说:“陈哥,我买了一支英国造的枪,你给看看。”陈睁开眼正欲接枪,郑脸色一变:“你到阎王老爷那里去看!”说完扣动扳机,将枪里的子弹突突的射进陈红苕身体。

陈见郑脸色一变就知道不好,大喊了一声:“你要造死了!”话没说完,就身中几枪,断了气。陈幺长子听见枪响,急忙从厕所钻出,被早等着他的谢象仪一枪打倒在门边。郑志宽在门外听见枪响,又见郑谢二人跑着大喊:“得手,扯风!”便向天打枪喊:“我们打死了陈红苕,对手是郑三哥、谢三哥,和老百姓无关,不要害怕!赶紧让路!”毒手刘德胜长相凶狠,此时,双手提枪,怒目圆睁,满脸杀气,边走边吼,一行人直扑南门逃出。

陈红苕的拜把兄弟、参谋兼便衣队长刘世荣闻陈红苕死讯,立刻带领一二百人马进城。他带人洗劫并火烧李丰庭的家,到处寻衅复仇。

此时郑慕周已经到了乐兴的袍哥舵爷家,李丰庭知道经过后给他们披红。几天后,郑慕周托秀水的大爷向鼎山写信向何鼎臣求援。何鼎成与陈过去不和,此时正跟随冯玉祥剿匪,得知消息,立即从绵阳开来队伍,又从西南乡秀水、桑枣等场上招来袍哥,共一千多人攻入县城,赶跑了刘世荣,安昌镇又恢复了原状。

经历此事后,郑慕周觉得操社会总不是一条长久之路,不久,得知何鼎臣已经在吕超部下做了团长。就去投奔何鼎臣,投入川军张本帮部,后被送到四川省通省团练讲习所接受军事训练,毕业后在川军第五师吕超部下服役。

吕超委派郑做预备营长,郑让位给谢象仪,自己做了连长。年,在四川各军阀的混战、倾轧中,吕超和他的上司熊克武都被排挤出川。谢象仪、郑慕周派黎少龙做联络官去成都刘成勋(禹九)处请委,被收编为九军第八混成旅,谢象仪为旅长。

谢当初是郑慕周让贤给他作营长、团长的,他最了解郑慕周,知道自己的才干远不及郑,这时便一定要把旅长的位置让出来。刘成勋就加封郑慕周为少将旅长,改谢象仪为汉军统领,管辖松、理、懋等川北少数民族地区。

不久后,谢象仪因处理少数民族的事变不善,解职回到郑的身边。郑慕周兼了这个汉军统领,他的防区扩大到七八个县,防区内连县长都要由他保荐,加上征粮、征税,权力是很大的。

郑慕周经历了江湖、官场,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茂县山地荒废,土匪横行,郑慕周到了后,就带兵扫匪,干净利落。茂县一带的土匪都知道郑慕周的厉害,不少直接解散了,当地治安环境得到了治理。

郑慕周见匪患基本扫除,利用自己的权力和人脉关系,用大洋买下了当地土司的山地,又在绵阳、安县、江油、绵竹等地招募了许多无地、无业的人进行屯垦。郑慕周的行为不仅解决了许多人的生计,也为少数民族的发展提供了机会。当地人民为了感谢他的功绩,在茂县募捐修建了“郑公祠”。

民国十六年(年)郑慕周辞官还乡,捐大洋1元购买天后宫,创建了“天后宫小学”,后来改名为“汶江小学”。

民国十七年(年)郑慕周又捐水田亩作为办学基金,并出任董事长。民国二十四年(年)捐资创办了“安县图书馆”,并委托张秀熟、沙汀购买了许多书籍。至今其中一些书籍成了不可多得的孤本。

郑慕周为人仗义,心里倾向于对旧世界的革命。年,安县城内的政治斗争相当的复杂。当时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魏道三把到过延安,将参加过共产党的周树前诳进城,要周写悔过书,否则便要缉拿。

郑慕周知道后,第二天便在益园茶馆放出狠话:“狗日的,真会害人,周树前就是一个痨病框框,你要把人整死,整死了他,你也得不到好报!”郑慕周当年敢杀陈红苕,这是安县城内无人不知的事。郑说这话,话里有话,魏道三再愚昧也听得懂意思,便不敢再为难周树前。郑慕周为人深思熟虑。当时安县县城有个叫苟朝荣的人,他在国民党成都军事所接受过训练,是一个职业特务。此人一回安县,便在门口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中央军校毕业生联络处”。他跟魏道三都与郑慕周不合,还四处散布流言:郑慕周的外甥杨沙汀是八路军,回

安县是为了扰乱这里的秩序。郑慕周知道这话的言下之意,却毫不理会。一日,有人问郑:“苟牛娃对你如此险恶,你咋毫无动静?”郑笑而回答:“是狗改不了吃屎,有恶习者总有好事等着他。”众人不明其意。反观苟朝荣,他得到魏道三的赏识,又认为安县头面人物郑慕周的默不作声是在退让,就越发猖獗起来。时隔不久,苟朝荣承建修县参议会会场。郑慕周觉得时机已到。便命人暗地里通知建材商,如果苟朝荣要假账你们放开胆子做,但是要留下证据,把证据给我。果不其然,苟朝荣不仅做假账,而且还在建筑材料上搞鬼。他把用篾条做的墙抹上灰在上面画成砖的样子,报上一笔假账。郑慕周证据在手将其告到县府,苟朝荣开始还抵赖,郑慕周叫人将其推到画的砖墙前,苟朝荣无法抵赖,被下了大牢。此时众人才晓得郑慕周的厉害,郑与苟是老乡,早就知晓对方贪婪,先前的退让,不过是使其麻痹大意罢了。

郑慕周有外甥,叫杨朝熙,笔名沙汀。郑慕周很是疼爱这个外甥,沙汀打小时就跟随郑慕周跑滩、坐茶馆、操社会。郑慕周一入军界便断然不要沙汀操袍哥,也不让其入军界,而是鼎力支持他读书求学。

正是郑慕周的这一举动,为中国的当代文学界增添了一个辉煌的名字。沙汀于年政治避难回到安县,这时候他已是共产党员,受到国民政府的迫害。郑慕周为其提供了重大的政治庇护,即使有蒋介石发布的逮捕沙汀的手令,在安县这个地方也没有人敢完全的执行,使得沙汀在安县十年里成功避难,还完成了他的巨著“三记”(《淘金记》《困兽记》《还乡记》)。

年,安县开始减租退押,时任县委书记晋岳找到郑慕周:“老郑,你在安县德高望重,一直支持我党的活动,今天,安县的减租退押工作,不仅需要你带头,还需要你做做其他大户的工作。”郑慕周慨然应允:“贵党所做,是郑某想做而不能做之事,当鼎力为之。”

于是郑带头,又说服安县大户李翰林一家,有郑慕周亲自出面,安县的土改工作顺利开展起来。不久后,郑被选为安县各界人民代表大会副主席。在“四大运动”中,郑慕周带头清退押金五万斤大米,同时积极劝说其他地主主动退押。这之后,郑慕周分别于1年任安县抗美援朝分会副主任,2年任安县土改团副团长,4年当选为安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同年被聘为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文史委员。

年11月病故。郑慕周“刨食”求生,不缺杀人越货勾当,但走上官途后,审视社会,面对现实,用自己的经验和智慧,迷途知返而不露。用今日之善消昔日之恶。纵观郑的一生,将有可为、可不为、可为而不可为这些手段用得淋漓尽致。他杀陈红苕,在安县的善举,同情革命、支持革命,这些皆是可为之事,他没有推辞。辞职还乡后,对杨茂轩的安昌袍哥之事认为不可为,便不再为。于安县政界的明争暗斗,与正义有利则为,与正义无关则不为。从“郑世斌”到“郑慕周”,郑真正实现了文人对他“反正”的期待。

第三节向鼎山

向鼎山(有书写为“向定山”),字奠高,因为为人不拘小节,又喜欢鸡没叫就要吃早饭,平时言少,做起事来则天不怕,地不怕,故人送外号:向浑。向鼎山生于光绪十一年(公元年)秀水新田村一富有人家。其父向来春以务农为生,有异母弟两个。十七岁时父亲死亡,分得田地二十八亩。

向鼎山为人仗义,以“及时雨”宋江为偶像,加入袍哥后,帮兄扶弟,自己也挥霍,不久家败。其生活来源是依靠做土匪的堂侄向文光。后来向文光死于同类火并,开支为之断源,生活困苦,欲走抢劫之路。可当初他的弟舅秀水袍哥首领井玉田曾告诫他,不要与土匪同流合污,向鼎山将此话记于心中,不敢违背,于是以赌为业。

民国三年(年),向鼎山因赌被仇人砍得血肉模糊,手臂吊起,脚也成重伤。却一声不哼,让人用门板抬他到茶馆,请秀水的袍哥舵把子井玉田出来,说某人把我砍了,我要在你这里养好伤报仇。向鼎山言出必行,伤好后,将打他的人打死,逃往湖北,作佣工度日。第二年因弟舅井玉田作了大团总,便返回秀水。

清末民初,抽大烟的人特别多,故秀水烟馆林立。烟价昂贵,每两生烟十四大洋,而甘肃碧口每两只需大洋一元。得知这一行情的向鼎山,即向亲友筹借了五百大洋,四支步枪,率弟兄十人去碧口买烟土。尽管沿途土匪成群,向鼎山仍顺利地购回四百余两。卖时掺假,每两加麦精膏子一至二钱,共卖大洋六千多元,向将赚来的钱购买枪支,召集兄弟伙。

第二次贩烟情况与前次不同,这一次,枪是自己的,钱是自己的,队伍也扩大一倍,并成功购回大烟一千多两,掺假依旧,共卖大洋两万元,发了大财不仅赎回典当的祖业,而且年内还在新田、东皇、高山三村,买田地四百余亩,水碾一座,街房一院(现地税所址)。民国六年(年)又在陕西街新修大院两座。又买步枪三四十支,手枪四支。

民国五年(年),文人出身的大团总井玉田对四乡土匪横行、猖獗无忌的现状无能为力,就将大团总一职让与向鼎山。

向鼎山接任大团总后,首先带兵清理潘麻子、潘黑人和潘家湾的毛根娃,三个经常在雎水、沸水、秀水作案的惯匪,过去文人出身的井玉田对这几股土匪有心无力,而向鼎山则不同,他有枪、有人、有钱,又熟悉当地土匪情形,时间不长,三个土匪就被向鼎山剿灭。此后小股队伍多有收敛,次年(年)又枪杀土匪向定阳(人称“二洋盘”)。土匪向定阳与向鼎山算是竹根亲的亲戚,他自认为向鼎山不会对自己下手。所以在向鼎山剿灭其他土匪时,他不以为意。有土匪对向定阳建议:“大势所趋,必须收敛,向鼎山可叫‘向浑’,他一犯浑,六亲不认。”二洋盘却说:“向当年落魄,我可没少周济,再说我们还是一笔难写两的‘向’字。”没把亲信的话放在心里。而向鼎山初期对向定阳也有放其一马之意,但是,向定阳顶风作案,甚至放出话说,于向鼎山有恩,向鼎山不敢招惹自己。

这话传出来,向鼎山心中不快,便下定决心将此人铲除。于是,将计就计,叫人将二洋盘引至家中,设宴款待,待其酒足饭饱后。向鼎山将手中酒杯一摔:“向定阳,我做大团总,不是为向家做,是为秀水一方百姓做,你这些年来杀人越货的事做得不少。”于是将其罪行一件一件述说,又说道:“我本想放你一马,可你不知收敛,若放了你,天地不容!”说完掏出枪,一枪将其毙命。

向鼎山此举,让余下土匪胆寒,知道向鼎山泛起浑来,可真的是六亲不认,从此,其他土匪不敢在其辖区内抢劫。

民国八年(年),向鼎山又兼任军职,在桑枣何鼎臣团长手下当连长,驻防罗江。民国十年(年)辞去大团总和袍哥舵爷职务,让曹璞斋接替,然后急流勇退,迁至成都新置的公馆作寓公,乐享清福。当时乡人第八混成旅旅长郑幕周驻防灌县,到成都必到向鼎山家,两人过往遂密。因此,向公馆时有弁兵卫士充盈门庭,引起当地驻军注意,了解到向是安县地区有钱有势的寓公,于是就串通金堂帮土匪,将向鼎山作为“肥猪”,拉至金堂淮州,通知家人速办大洋万元取人。经郑幕周交涉,又得到郑慕周等故乡至交的资助,凑足大洋万元,才将向鼎山赎回,旋即全家人返回秀水。时为民国十二年(年)三月。

民国十三年(年)秋,向又出山,接受师长吕汉群委令,成立讨贼军(讨伐段祺瑞、吴佩孚),作右翼军司令。半年内就有人枪三千余,多系土匪,不守军纪,奸淫抢劫时有发生,为人所恨,终于民国十四年(年)四月,在江油青莲场被红灯教打垮。受此打击的向鼎山,遂将所余枪支送给绵阳刘禹九师长。刘则委其任德阳县糖捐局局长。向没有亲赴任所,而让叶世先代理。仅一季就收得大洋三千余元。后刘他调,此任也随之而终。

向鼎山虽前后有两妻一妾,但进入不惑之年,只有续弦妻的一个堂儿,并无亲生子女,加之疾病缠身,于是萌生善念,付诸善行。

年,向鼎山鉴于秀水至红牌楼和秀水拱桥到高碑梁子两处的石板路不少地段倾斜零乱,特独自捐资重新翻新,以利行人。同年又见秀水的石拱桥海底石被洪水冲翻两处,若不修理,势有垮塌之危。复又有捐出大洋一百元,包给石工翻修。

成立平民无息借贷处,前往借贷者可按场分期归还。二、三月青黄不接时,施稀饭,冬季施寒衣,平常施药材和棺材。在新田村修房办学,聘请三位老师,接受附近和远地方无力读书的子弟免费上学。还规定兄弟伙拜年不准给他送礼,以免筹礼而干坏事。但是有一人,开案桌的陈金华(杀猪卖肉的)偏要给他送礼。这年过年拜年,来向家拜年的人特别多,众人都没带拜礼,他却带了一特大的糖包,并极其严肃认真地说:“向爷,别人不送,我非送不可!而且是最重的礼物。”说完便把礼包呈了上去。向鼎山怒目而视:“你狗日的,咋这么不听招呼!”说完举起糖包砸下地面。只听,噼啪一声,糖包摔碎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糖果,而是一块砖头,惹得宾客大笑,向鼎山也哭笑不得。

为了扩大教学面,他在东皇村(今红桂村)拨自业地十三亩,修一院大瓦房,欲效仿郑慕周兴学校,以待其弟向履丰留日回来,办一所新式小学堂。房子完工后就从街上迁去居住,拒染外事。为此,特请河清拔贡范春莆书写楹联:“泉石足娱情好趁清闲消白昼;田园能自给且行方便对苍天”。刻于大门,以明其志。

民国十七年(年)因病而亡,所行善举也随之而终。待为学校的新居,事后改为向家祠堂,今为秀水三小。

向鼎山之“浑”,实在是不浑。他是一只老虎,却睁着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他为恶的事不少。但是支持其弟求学,修桥补路,兴办教育,无息借贷这些善举,足可以说明,即使在血腥之中,他依然留存了一些正气。不得已为恶,其情可恕;先恶后善,其义可褒;终身为恶,则万劫不复。

作者注:本文参阅了多位研究者的著作,刘师亮的《汉留史》、王纯武的《袍哥探秘》和赵宏的《袍哥理门》,另有《沙汀传》以及安县各乡镇经历过这段历史并健在的老人的讲述。这里对他们一并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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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彭怀虎,安州区人,《枣园文艺》主编。有作品散见于《剑南文学》《绵阳晚报》《西南商报》。著有长篇历史小说《红桑树》《华夏第一人家》。

(转自:安昌河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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