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初见学政
盛世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尊重有学问的人。何柏云走的是官道,住的是大客栈,路人一看书童、家丁、马车,就知道是富家子弟,去省城参加乡试的,一路上顺风顺水,既没有遇见强盗土匪,也没有遇上突发事件。
车行两个月,就到了省城。何柏云虽然生在大户人家,但出远门到省城还是头一遭。省城的繁华,诱惑着何柏云的目光。所有的一切,他都感到稀奇,贩夫走卒、茶楼酒肆,让他目不暇接,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新奇。
河城虽好,但一年到头看到的除了山就是山,除了茶树就是茶叶。云雾缭绕,烟雨缥缈,恰是人间仙境。景致虽美,却无法跟省城的繁华相比。
“公子,我们到省城了,今晚睡哪里?”马车停下来,家丁在马车外问道。
何柏云看看天色尚早,对家丁说去学政府上拜访。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妥,就先找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来。
这家客栈名叫云遇客栈。何柏云觉得这名字有趣,环境雅静,干净卫生,离贡院不远,非常喜欢这里。
他们到得早,许多来赶考的秀才都还没到,云遇客栈更显幽静。路上虽然顺利,但毕竟走了这么久,一路颠簸,何柏云一下车,顿时觉得瞌睡上来了,眼皮子打架,竟然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公子睡觉,书童和家丁不敢懈怠,赶紧把行李卸下来,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才各自回房歇息。
何柏云一觉睡得香,早上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连日来路途劳顿一扫而光,简直是满血复活。
何柏云猛然想起拜访学政大人的事,带了一个家丁,前往学政大人府上。拜见帖递进去,门人瞧都没瞧一眼,将拜见帖扔了出来。何柏云愣了一下,问道:“请问这是什么规矩?”
门人白了何柏云一眼,说:“长相挺斯文的,还是读书人,怎么一点也不懂规矩?”
何柏云想追问有什么规矩,家丁将他拉到一旁,告诉他,所谓的规矩,就是想让门人进去通报学政大人,要花银子。何柏云这才明白,学政大人府门阔宅深,门人怕是能得不少的好处。世界真大,这次让他长见识了。
何柏云将帖子和银子一起递进去,门人掂量一下,满意地笑了,屁颠屁颠去通报了。不大一会儿,大门“咿呀”一声打开,门人说了句老爷在书房等你,家丁要跟着进来,被门人拦住了。学政大人家的规矩,只准客人进,不准随从进。
世界上,变脸的功夫非川剧莫属。但是,在省城,在堂堂学政大人家,何柏云第一次见识了真人变脸的功夫。他心里不由得想起河城的茶工,一名熟练的老茶工,一年的工钱不过只有几两银子,而学政大人府上的门人,片刻的工夫,就赚一两银子,差距何其大!
学政大人姓李,字雪芙。何柏云见到学政李大人,忙跪下,双手奉上泰山大人的推荐信和银票。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员,何柏云有些拘谨,手脚不由自主发抖。
李大人倒是非常客气,平易近人的样子,弥勒佛一样慈祥,将何柏云拉起,示意家丁接过推荐信和银票,说:“柏云贤侄从河城来省城参加乡试,本官非常高兴呀!”
李大人笑眯眯地跟他闲聊,消弭了他内心的恐慌。所谓的闲聊,都是问答式,地位高的人问,地位低的人答,无非是姜先生身体怎么样,生活怎么样,何柏云家庭情况如何,父母大人的身体几何,家里的生意怎么样。
得知何柏云家是河城大户,茗香坊名贯四海,明前贡茶是御用茶,李大人心中很高兴,这是个有钱的主,家里富得流油。他当学政多年,对社会的规律把握得很准。他总结的经验是,穷书生,富练武。穷人家的孩子,一般读书读得好,富人家的孩子一般找人练武术。
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李大人暗自咽了一下口水,急切地想知道,何家这次给的是多大的见面礼,饭都没留,后面就开始敷衍何柏云了。他知道,姜先生这个同窗已经把自己的理想,全部强加到女婿身上去了,即使何柏云有学问,自己这一关也是必不可少的。
何柏云见李大人前后态度变化,说话心不在焉,心想大人心里装着大事,忙起身告辞。
李大人客套一番,送到书房门口,看着何柏云的背影走远,迫不及待示意家丁,把银票交上来。李大人一看,只一百两,心里就不爽,骂道:“这个老姜,看样子已经脱离社会太久了!一百两银子,打发叫花子?”
骂归骂,到手的银子还是要的。李大人把银票收好,对家丁说:“你明天去一趟云遇客栈,悄悄告诉他,李老爷嫌银票少了,秋闱的事,自己看着办。”
何柏云走出李府,心中疑虑李大人前后变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哪里错了,满腹心事的样子回到云遇客栈,茶饭不思,无心读书,彻夜不眠。
第二天上午,何柏云还在床上恍惚,家丁通报,李大人派家丁来,说是有急事见他。何柏云心里惊讶,李大人难道如此看重自己?泰山大人的面子真大!慌忙起床,洗漱,生怕怠慢了李大人的家丁。
哪知一见到李大人的家丁,心就凉了半截。对方阴沉着脸,说:“何少爷,李大人有话,说你泰山大人的信他看过了,所托之事,关乎大事,不是一百两银子能办到的。”
何柏云想辩解几句,说明自己只是去拜访李大人,而不是去走后门搞小动作的。可是,来人根本不听何柏云说话,他还没开口,人家就已经走了。
何柏云心里讶异。这不是明摆着向他要银子吗?何柏云并不是银子不够,他出门的时候,爹给他预备了一万两银票,娘还给了一千多两零花钱。
有钱,不代表要全部送给李大人。自己登门拜访,是替泰山大人去叙旧,而不是为了找李大人网开一面。他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秋闱是朝中大事,大家都在盯着,如果作弊被抓,将是重罪。何柏云家里有钱有势,如果不是泰山大人执意要他考取功名,他才不会来的!
何柏云独自坐在客房,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不是为钱发愁,是为这个世道发愁。他看不惯李大人抢劫般公然要银子。年轻人血气方刚,更何况何柏云从内心鄙视作弊,心里憋了一肚子委屈。
少爷不吃饭,家丁和书童也不敢吃饭。这件事,何柏云不敢对任何人讲,如果这些人的口风不严,放炮仗一样都说出去了,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整整一个下午,何柏云都在发呆。云遇客栈预备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有家丁来问什么时候开餐,何柏云愤怒地吼道:“吃什么吃?一餐不吃不会死人!”
家丁唯唯诺诺出门,何柏云马上又后悔了,家丁跟他千里迢迢来赶考,是来保护他的,不是来挨训的。马上又叫住家丁,说让大家等一下,他带大家出去吃。
省城,有一家非常有名的菜馆,叫红油锅。何柏云带着家丁和书童一行,慢慢走,慢慢找,一个时辰,才找到红油锅。
红油锅食客云集,看来名不虚传。进的店来,店小二非常热情,吆喝着客官请坐。何柏云环视大厅,起码摆了一百多桌,碰杯声、说话声、吆喝声夹杂,喧嚣不已,一幅动人的人间烟火图。
何柏云却喜欢清静,问店小二是否有雅间?店小二愣了片刻说,没有雅间。何柏云奇怪,省城大地方,大店子,竟然没有雅间?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
不大一会儿,酒菜上桌,何柏云一看,我的天!每个菜上面都飘着红油,小心翼翼尝一口,麻辣咸各种味道纠缠在一起,把眼泪都催出来了。
旁边有个食客,年纪与何柏云相仿,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见何柏云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男子来到何柏云桌旁坐下,笑着说:“这位兄台,看样子是从外地来参加秋闱的吧?”
何柏云表情夸张,被辣的说不出话。男子说:“这位兄台,不妨喝口茶试试。”
男子拿出自带的茶叶,给何柏云泡了一杯,说:“我这是正宗的明前贡茶,一般人家是喝不到的。”
何柏云定睛一看,确实是明前贡茶,就知道眼前的人应该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少爷。自家的茶,一般人确实买不起。
何柏云抿了一口茶汤,含住,渐渐感觉到唇齿留香,辣味尽失。他向男子作揖表达谢意。男子笑着示范红油锅的吃法,虾要剥壳,鱼要去皮,放进茶汤里浸泡片刻,再吃的时候,茶香和鱼虾的鲜味融合,满口余香。
因了在红油锅这次相遇,两人互报家门,这才知道,这位男子竟然是学政李大人的公子,大名叫李进烨。李进烨听了何柏云的介绍,也很讶异,眼前这位少爷,竟然是河城茗香坊的公子。两人欢喜得不得了,竟有相见恨晚之感,相互换了名帖,约定有时间见面,把酒言欢,喝茶聊天,吟诗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