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城重庆巴山虎的南方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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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时的三峡孤帆约翰·汤姆逊摄

重庆,一只巴山虎

文/白郎

江流有声,断岸千尺;蓬勃土地,携子之手。巴渝文化的内核夹在两种相反的能量之间,一种能量是火焰,一种能量是流水,这火焰与流水均来自山地的原生伟力,贯穿着热烈的血气、灵动的祖脉。

山高水长的英雄气

汤因比在《历史研究》序言中说:“我们时代的一个特点是由于现代技术的惊人进步,导致‘距离消除’,历史被如此迅速地创造出来,以至它常常使我们惊诧不已”。在夜以继日的革新中,如果我们凝眸回顾往昔,仍可从传奇的角度来领略历史沃野。

在文化江湖的棋盘上,以巴蜀文化为人文沉积的四川盆地是卓异之域,丰饶深邃,古老庞杂。这盆地是阴翳之盆,故有“太阳出来喜洋洋”这样的民歌,重庆一带山多雾重,多瘴气,多阴气,“阴”则灵气往来,所以巴渝多灵异之气。很遗憾写过《阴翳礼赞》的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没到过处处流溢着阴翳的四川盆地,在文中他大谈“美并非存在于某物,而是出于物与物互相间制造出的阴翳之中,”“西洋人所说的‘东方的神秘’,大概指的是这种幽暗所具有无以言表的静寂……那么,神秘的关键在哪里呢?揭穿谜底,不过是阴翳的魔法而已”。阴翳推动着巴渝的神秘巫气,催生出自成一格的山地文化调式。难怪在重庆待了7年的张恨水对这一带的评价是“山河四阻,民风颇有异于江河南北。”

晚清时的三峡光影约翰·汤姆逊摄

在甲骨拓片中,有“武丁伐巴方”的记载。巴最初是汉水中上游的部落,在西周时获得分封,后逐渐南迁至大巴山地区,春秋时扩张至嘉陵江下游。可说先秦之前,蜀人的文化基本上是四川盆地西部的本土文化,而巴人的文化则是楚文化与巴地土著文化的混合。公元前年,秦惠王派兵一举灭掉蜀国,尔后又派司马错灭掉巴国,巴渝之地从此被纳入到“大一统”的裙裳下。不久秦国筑江州城,城址在今渝中区长江、嘉陵江汇合处朝天门附近,这是重庆建城的开始。后秦始皇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巴郡为其一。秦汉以来,巴渝之地犷直的南方民间调性十足。

四川盆地出土的汉代祖神画像砖拓片

巴人有朴直凝重的古风,住干栏式房屋,楼上居人,楼下养畜,傍水而居,死后大多采取船棺葬、悬棺葬、岩穴葬。巴人一直充满了勇武的神秘血性,他们熟悉水性,善于驭舟,勇武善战,以使短剑出名,巴人是由分散的部落群组成的,其中有巴、樊、相、郑、覃等氏族,他们往往通过剑术和划船两项技能来选拔首领。由于巴人认为他们的首领廪君死后,魂魄化为白虎,而白虎会饮人血,因此,他们用灵巫之术来祭祀祖先。

20世纪初年,重庆的牌坊和城门

随着巴县冬笋坝两个巴人墓葬群的发掘,大巴山南麓宣汉县罗家坝巴人遗址的发掘,以及对巫山县双堰塘巴人遗址和云阳县李家坝巴人遗址的考古发现,古代巴人遥远而幽秘的面纱渐渐被揭开。

上图:抗战后期,重庆排队担水的人们威廉·迪柏摄

下图:抗战后期的重庆街景威廉·迪柏摄

在人文精神的深处,传统的巴渝有一种与土地水乳交融的“家庭精神”(黑格尔把中国文化的主旨概括为一家庭精神”)。他们缺乏北中国历史上的尚武精神,但又不似吴越一带江南人那样婉蔼柔弱。他们不乏杀气,潜在着山地人特有的野性,这种野性使他们在敦厚朴实中交织着偏狭的山民性情。火锅最早在这里登场,并红遍南方北方,吃在日常生活中是雷打不动的大事,人们大都烧得一手好菜,尤其酷爱吃辣椒和花椒,在必要的时候,能爆发出猩红色辣椒般的热情来。在历史上盆地内的川人明显有着南北差异,差异的代表性地区就是成都和重庆。成都人胸襟开阔,性情闲雅飘逸,对人彬彬有礼,易于交往但不易深交,善于夸夸其谈而注重实际利益,不喜惹事却喜欢提劲,他们为人干练中庸,天性敏感,感情细腻,不断为生活中琐碎的小事所累,同时能从中寻觅到在月光中闪烁的金线的美来。与成都娃儿比起来,重庆崽儿要粗线条得多,声调爽朗,办事麻利,重感情而喜欢广结朋友,喜欢追赶时尚之风,他们身上弥散着山之阳气水之幽气,兼有巴山虎的生气和黄牛的温情,打架斗殴之事时有发生,他们精明过人处世率性,一句“喀老子”的口头禅把那种天真顽劣的内心特质展露无余。以色列诗人阿米亥写道:“从降生的一刻起,我们都开始燃烧,如是不已,”相信这样的诗句重庆崽儿会很喜欢。

上图:抗战后期重庆的人力车威廉·迪柏摄中图:抗战后期的重庆街头威廉·迪柏摄

下图:抗战后期,一个在重庆坐轿子的阔妇威廉·迪柏摄

年春,在混杂着新与旧的喧嚣中,美国地质学家张柏林沿长江逆流而上进入四川盆地,他看到稠密的人群正在精耕细作,这土地既是田畴,又是墓地,人们在上面长相厮守,生生不息与之融为一体,远处,云天雍容,黄花遍地,浓丽的青山保持着与绿水间的调和。张伯林在这里体验到了一种另类的大美,他感叹道:“我从未看到过如此动人的景象绵绵不绝地展现在眼前,它不断激起你对大自然的激情”。

令张伯林沉醉的四川盆地就像一个诺大的摇篮,其边缘延伸着一系列“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渡愁攀援”的高山——秦岭、大巴山、巫山、乌蒙山、峨眉山、邛崃山等,雄健而灵柔,鲜活而激昂,旺盛的气脉有如浩荡的长江之水常盛不衰。四川盆地封闭的山水符合风水学中藏风聚气的法度,这或许是它深厚的传统根系两千年间绵绵不绝的原由?

上图:20世纪初年,三峡纤夫魏司摄下图:20世纪初年,万县张飞庙柏石曼摄

在历史上,川人出川主要有东、北两条线路,“夔门天下雄”,“剑门天下险”,夔门剑门便是两大门户。东线出夔门经长江三峡直达湖北,夔门之名来自于古夔州(今奉节),“夔”是古代传说中一种凶猛的独角奇兽。夔门又称瞿塘关,两岸嵯峨壮丽气势磅礴的白甲山、赤盐山形同两扇巨门,滚滚长江从数百丈高的摩天峭壁下咆哮而过,卷起千堆晴雪,江面最窄处不到50米,仰望晴天犹如一条蓝色麻绳。俗话说:一出夔门天地宽。对巴人来说,夔门是混合着苦乐和梦想的象征之门,是实现飞升一跃的龙门,多得难以胜数的巴人正是从这里壮怀激烈地走出盆地,肩挑日月,脚踏江山,化虫为蝶,化鱼为龙。

巴渝人的脊梁是有硬度的,南宋末年在钓鱼城对蒙古大军的拼死抵抗充分展现了这一硬度。巴渝传统中隐伏着坚韧的英雄气,这股英雄气来自山高水长的生活底部。年初,西方著名植物学家威尔逊在上海购买了一艘有着船屋的大木船,亲切地将其命名为“埃伦娜”(他妻子海伦.甘德顿的呢称),当他意气风发地乘着“埃伦娜”穿过壮丽的长江三峡时,迅猛的江水变得诡异莫测,在一个叫叶滩的地方,在大雨中,他目瞪口呆地看到前面有三艘船被发怒的江水甩到巨大的岩石上撞得粉碎,上面的人全都葬身于激流。“埃伦娜”上的人无不战战兢兢,着急的船老大甚至举行了恳求水龙王的祷告仪式,他按照老规矩,点燃蜡烛和祭香,燃放爆竹,嘴里不住地恳请水龙王保佑,然后从船头朝江水里洒祭酒和祭米。接着,在一百多人的努力下,“埃伦娜”好不容易被粗大的绳子拖到了险滩旁一处较为安全的水域。危险稍过,威尔逊长出了一口气,却惊讶地发现紧跟在后面的一艘船也翻了,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被水魔卷走,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幸运。没想到几天后,在经过一个湍急的漩涡时,一艘小船在慌乱中撞向“埃伦娜”,船上的一个人溺水而亡,船锚也滑落下来,“埃伦娜”差点翻入水中,所幸的是大家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齐心协力把船给稳住了。一首古老的渔歌唱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此次旅途,威尔逊算是领教了三峡强悍的野性了。正是在这样“汹涌”的生活状况中,一代又一代巴渝人熏染上了“强悍的野性”。

重庆是雄隽之地

巴文化根系的中心是重庆。印度人认为两条河交汇处是圣地,重庆恰是长江与嘉陵江的汇合之所,这座巨大的葡萄串似的山城,恐怕是世界上最崎岖的上百万人的大城市了,抗战时张恨水曾感叹说:“重庆半岛无半里见方之平原,出门即须升或者降。下半城与上半城,一高踞而一俯伏。欲求安步,一望之距,须道数里。”那时的一首民谣诙谐地夸耀道:“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电灯一亮了,好似红头绳。”

上图:旧时一座重庆古塔中图:民国时,重庆泊舟

下图:民国时的重庆太平门

年,英国文豪萨默塞特·毛姆来到了当时如同处在天涯尽头的重庆,这座“崎岖的山峰将城市团团围住”山城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江面上泊着的成千上万的木船、一天到晚坐满了三教九流的茶馆、细声细气的青衣唱腔、饭铺里飘着的浓重香气、手织机上华丽的绸面、郊外略染阴郁的众多绿色坟堆,无不令他感受到一种遥远东方的异域情调。在毛姆看来,重庆是一座众声喧哗的城市,街道犹如迷宫,人头攒动,人们的生活犹如江水般涌动不已。

平民意识颇浓的重庆是浓烈之地,从地域特色来说,其大雅的标记是现已衰落的川剧,其大俗的标记是码头文化。

上图:20世纪初,重庆的一户宅子柏石曼摄下图:20世纪初,重庆镶瓷的大门柏石曼摄

流行于重庆一带的川剧是下川东派,剧目多为世情题材,内容大都为风花雪月、才子佳人、忠臣烈士、孝义廉节、比奸骂谗、悲欢离合、青楼粉黛等等。旧时,台下前来捧场的戏迷总是人满为患,各种锦缎长袍、西装革履的军政大绅、文人墨客,以及市井红粉纷纷出现在剧场中,听得如痴如醉,剧场外撑着黑白绸子车蓬的古雅私车摆满了一地。近年来,川剧变脸特技受到极大欢迎,成为川剧的一个标志性元素。这项特技最早出现在清末民初,当时有处川剧高腔戏《归正楼》,戏中由武生扮演的贝戎善于乔妆改容,需带上事先准备好的纸脸壳,登台一亮相,扯去纸脸壳再开唱,此即是变脸特技的萌芽,后来,一代川剧巨星康子林将草纸脸谱改为韧性较好的夹皮纸,变一层为三层,连揭三次,变换容貌,并从需要扯线的民间艺术“拉洋片”中得到启发,于是自己设计扯线,借一丝拉线之助力,收瞬息万变之功效,变脸艺术从此走向成熟。以往,川剧是重庆人在岁月深处怀揣着的一只“烤红薯”,它令岁月静好,生活之树由此静静绽放出一朵大花。

说到重庆的码头文化,不可不提到著名的袍哥现象。“袍哥”二字的来源,据袍哥们自己说是根据《三国演义》来的——美髯翁关羽为了保护两位嫂嫂被逼投降后,一心想收服关羽的曹操经常赐给金玉珠帛,但关二爷概不接收,一次曹操将日行千里的赤兔马赠给了关羽,关公大喜,说有此良马不日将与兄长刘备相会,于是曹操闷闷不乐,后来曹操见关羽穿了自己赐的锦袍却在外面罩了件旧袍,便问其原因,关羽答道:“旧袍是我大哥刘玄德所赐,如今受了丞相的新袍,却不敢忘却大哥的旧袍”。四川袍哥对武圣人关羽这种义薄云天的人格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以此为名。袍哥兄弟处处以关羽言作行为楷模,他们常挂在嘴头的一口话是:“袍哥人家,义字当先,决不拉稀摆带。”

世界文化遗产大足石刻的宋代佛像

苏珊桑塔格说:“历史在继续加速变化,过去本身已经成为最超现实的主题”。生活已焕然一新,一切正发生着持久而猛烈的演变,在这样的演变中,那些穿越世代的地气和祖脉,仍是当代巴渝的重要根基和标识,巴渝文化火锅似的麻辣别调,仍同天赐的大自然紧密地圈连在一起。

撰文/白郎供图/白郎

主编/晨曦责编/王金艺美编/小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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